琼海,白沙口海滩,一艘艘战船峙立海上,数十条舢板顺着滚滚浪潮,破开浪花,冲向海滩。
距海滩还有百米时,一声角号长鸣,五百条赤膊汉子同时立起,齐声大吼,纵身跳入浅滩。瞬间浪花飞溅,那惊天动地的怒吼,连汹涌澎湃的巨浪都压不住。
在急速奔跑中,每个人身后都拉出一串长长的白线,五百浪里白条。
五百敢战士,俱是战兵,有枪牌兵,有弓弩兵,有火枪兵,也有刀斧兵。不过这一刻完全看不出他们的兵种属性,因为大伙全是光身。所有的兵器、衣甲都用油布外罩大包裹包着,驼在后背。无论弓箭、火药、皮甲都沾不得水。而海水对刀枪等铁制兵器又有一定的腐蚀性,同样沾不得。所以大伙抢滩登陆时,都把自个剥成赤条条。
张霸魁梧的身影,也在这五百敢战士之中。
此时这位大宋统制官只穿一条犊鼻裤,浑身肌肉虬结,两块胸大肌结实浑厚,胸口毛茸茸,再加上扛在肩膀一把寒光四射的大砍刀。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未战先怯。
在张霸的身后,气喘吁吁跟着的是他的四个心腹护卫。其中一人挑着张霸那重达四十斤的浑铜甲及头盔,一人背着张霸的长柄屈刀,一人举着两具包铁步兵旁牌,再一人交叉斜背两杆枪,一杆是燧发枪,另一把用背带别在胸前像胸包一样粗而大的手枪,则是双管短筒猎枪。
这把短筒猎枪当然不是这护卫的,而是张霸的。
龙雀军中有个隐形福利,凡是统领以上的将官,都可配发一把手枪,枪型任选,算是高级军官标志。张霸当时一眼就相中霸气侧漏的双管短筒猎枪,一试之下,对于这大威力近战武器喜欢得不行。
以张霸的统制官身份,本不需亲自参加这种危险性极大的冲阵,但张霸坚持要这么做。因为此前他从未指挥过火枪兵作战,更没指挥过冷热兵器联合作战,只在万安军时经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培训,理论囫囵,演练简单。做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张霸很清楚,自己可不是什么儒将、智将,就一敢打敢冲的悍将,所有的经验都得从实战中来。不冲杀到第一线,没有经验值,以后怎么指挥部队?
张霸手下的副将正是因崖城战功而由准备将晋升并调往新兵营任主官的常泰。常泰出身老营破虏营,在指挥火枪兵方面经验丰富。张霸身为上司,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如何丢得起这脸面?以前没有作战机会倒也罢了,干着急也没法,眼下有机会,如果还躲在后面,当个看热闹的外行。估计这仗打完,他哪来就得回哪去。
五百条赤条条的汉子一冲上海滩,顾不得擦拭身体,立马把背上的包裹往沙地一砸,沙尘飞扬中,一件件衣甲、兵器取出,在阳光映照下,寒光四射,望之心惊。
不过短短半刻,几乎所有士兵衣甲都穿戴齐整——其实大半军兵都只有衣无甲,只有少数将官、刀斧重兵及火枪兵有甲。毕竟无论是大宋还是蒙元,国力都有限,铠甲装备不可能覆盖到最普通的士兵。
一声号响,士兵们纷纷集结。此次冲阵的五百战兵,是张霸麾下一半战力。排在最前面的是枪牌手,中间是火枪兵,后面是弓弩手,最后是刀斧兵。刀斧兵多为张霸亲兵,既是近战主力,也是督战兵,但有无令后退者,当场斩杀。
在士兵集结列阵之时,后面划船的数百船工纷纷顺着海浪推力,把数十条舢板推上沙滩,然后从每条舢板上扛起一架长约三丈余的竹梯。一声发喊,抬着梯子就向那片如墙而立的崖壁冲去。
虽然崖壁上有三条小道,但谁都知道,那是陷阱。如果几百人全涌进那小道,那就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转眼间,百步距离一晃而过,船工们纷纷把梯子往崖壁上一靠,然后飞快转身,拼命往回跑,一个个脸上露出狂喜表情。只要他们能顺利把梯子安放在崖壁,回去后每人都可领一酝酒、十斤肉,三升米——这下全到手了。
几乎在船工们刚刚安放好长梯的同时,穿好浑铜甲,戴上铁兜鍪的张霸大刀向前一指,一声虎吼:“冲!”
张霸第一个冲出,身后紧随着的是四大亲卫,再后面是副将常泰,然后是一百枪牌兵,一百火枪兵,二百弓弩手,一百刀斧兵。
五百汉子,卷起一股狂飙,沙尘飞扬,海风一吹,滚滚如雾。
在这沙雾里,五百军兵冲,数百船工逃,双方交错而过。
就在这两股人潮交错的瞬间,天空中传来嗵嗵两声闷响,两个巨大的石球呼啸着从天而降……嘭嘭两下轰响,一球落空,把沙滩砸了个深坑,沙尘扬起一丈多高。另一球不偏不倚,将一个奔跑的船工从头砸到脚。那船工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顿时变成一坨谁也认不出形状的肉酱……
那血腥场面令十几个新兵刀枪坠地,当场吐出来。后面几个刀斧兵冲来一脚将新兵们踹翻:“限你们三息内爬起来冲上去!一、二、三!”
几乎所有新兵连滚带爬撑起,捂嘴向前奔跑,其间有一人从沾满血肉的石球边经过,脚一软,直接跪。还没等他挣扎起来,身后劲风袭颈——
“不……”血光迸射,脑袋飞起。
抢滩登陆战,首例伤亡,竟是军法处斩!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随着这两颗石弹的出现,敌楼里元军五梢砲开始发威。尽管只有四架五梢砲,间隔发射平均十多息一弹,但这种几十斤重的高空坠物的杀伤力太恐怖,不中则已,一旦打中,那场面简直就跟屠宰场一样。哪怕是擦着身体而过,也足以把人刮去一层皮肉……
张霸对这血腥场景视若无睹,一脚踩上梯子,三步并做两步,蹬蹬蹬,身体一纵,刚刚跳到崖壁上,头顶突然一暗……张霸浑身血液顿时凝固,手足冰凉。这一刹那,只有闭目等死。
呼!脑后劲风刮得头皮发麻,身后嘭地一声大响。回首,就见梯子粉碎,那追随自己多年的亲卫被拦腰打断,当场惨死。
另外三个亲卫从两边梯子攀上,见此惨状,既惊且悲,一下把张霸团团护住:“将主,太危险了,速退……”
“退你娘的!”张霸怒吼,大刀一劈,“给老子冲!”
五百战兵,蜂涌而上,攀上梯子,登上崖壁,最后收梯,向左右敌楼攻杀而去。
赵猎一刻都没放下瞄准镜,在镜头里,一颗又一颗石弹从左右敌楼飞出,在空中飞旋,带着恐怖的呼啸声砸落。虽然命中率不高,但声势骇人,对任何一个冲锋的士兵心理造成极大压力。
很快,士兵们包围了敌楼,架起梯子发起进攻。
而敌楼上也出现元兵,以弓弩砲石拒守。一排火枪兵砰砰开枪,烟火缭绕中,元兵如蚁纷坠。随后又涌现一队元兵,伏在垛口后以弓弩反击。
两军如火如荼的厮杀开始。
这里琼管城也发出惊人的嗵嗵巨响,一颗颗更大更重的飞弹呼啸降落,令新兵们惊叫一片。火枪兵动作也慢了,弓弩兵射击也不准了,连枪牌兵冲锋时都不停抬头看空中飞石,生怕当头砸落……
尽管飞弹命中率极低,但中者必死,真没几个人能在这种死神在头顶盘旋的状态下从容发挥技战术的——至少这些刚整编的新兵们还不行!
赵猎放下瞄准镜,微喟:“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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