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之时,刘备走出了卢植家的院门,与略显颓丧的老师挥手告别。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太行山麓,袁绍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脸上同样布满了颓丧失落的表情。
“谶书上说,代汉者涂高,明明说的就是我袁氏一族,我一生奋斗也都是为了实现这条预言。”袁绍茫然抬起头来,环视着周围喃喃自语起来,“可是,为什么这几年下来,就没有一件事可以称心如意,如今还要被人追得像条丧家之犬?”
出城之前,袁绍记得很清楚,自己的部队之中除了家眷之外,还有足足三千士卒,但几天逃亡下来,仍然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已经不足两千,而且个个面容憔悴,双目无神,走路都晃晃悠悠,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带着这些人,怎么能甩开追兵,再穿过巍巍太行和滔滔黄河,重回豫州故乡?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逢纪坐在距离袁绍不远的地方,此时的他蓬头垢面,脸上也没了往日里从容淡定的表情,乍看过去和寻常流民没什么区别。
望着远处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篝火,逢纪眼神惶然,心中更是泛起了无尽的绝望。
追到这个份上,幽州军反倒一点都不着急了,他们每天天一黑就停下来歇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第二天天一亮再甩开腿猛追,始终跟袁绍一行保持着一个时辰的距离。
严纲在军中职位最高,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追击部队的总指挥,这位白马义从出身的老将拥有极为丰富的长途作战经验,追而不击的策略,也是他力排众议之后确定的。
草原上的狼群在追杀大型猎物的时候,也是不急于扑上去搏命,而是不紧不慢地追逐尾随,并且轮番交替位置,确保始终有体力较为充沛的同伴来对付敌手。
等到猎物被无休止的追击耗尽体力,彻底无力抵抗,那才是群狼们一拥而上,分享美味的时候。
这两天下来,严纲已经接受了近千名冀州军士卒的投降,将他们押解往后方,自己则是继续悠哉悠哉,与前方的猎物保持着互相都能看见的距离。
“话说回来,老子还真是好运气,子龙忙着平定魏郡西北,扫清太行山周边地区,只给老子拨了一百人马南下探路,结果还偏偏遇见了这么条肥猪。”被篝火烤软的面饼泡进味道浓郁的油茶,再捞出来的时候喷喷香,吃到嘴里比肉也不差,严纲大口大口吞咽着晚饭,牛眼也笑成了一条缝,“你们可得抓住机会,不管死的还是活的,只要拿到袁绍的脑袋,那就足够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围坐在严纲身边的已经不是他麾下直属的白马义从士卒,而是邺城派出的追击部队中的小军官,虽然之前并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但几天相处下来,他们早就变成了肝胆相照的弟兄。
听了严纲的话,一名同样留着络腮胡的魁梧汉子咧开嘴笑了起来,“严老大,你就没想着用袁绍的人头升升官?”
“对啊对啊,若是机会来了,骑兵部队的弟兄们一个冲锋就能把敌军全灭了,我们这些人就得落在后面干看着。”
另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呱噪起来,还有人偷偷看着严纲的脸色。
功劳有限,而且价值悬殊,这就把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这些幽州军将士的面前——最大的桃子会落在谁的手里,又能被谁吃进嘴里。
说起官职和威望,严纲是当之无愧的头领,说起穿越战场的机动能力,一人三马的白马义从也有明显优势,正因如此,最近两天时间里,这些凭着双腿从邺城一路追逐过来的步兵士卒们心里也在嘀咕,觉得严纲会不会是想要独吞功劳,所以才一直约束着他们,不让他们尽快发起最后的冲击。
严纲相貌粗豪,心眼却很细腻,马上就明白了这些后辈的想法,便哈哈一笑,将陶碗中的油茶喝了个干干净净,又响亮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抹抹嘴,粗声大气地说道:“老子这半辈子都是在马背上过的,大字不认识几个,能当个冲锋陷阵的勇将也就顶天了,往高了走没什么好处,真要把这样的大功劳揽在手里,刘使君为难、老子也不舒服,索性还是帮你们一把。”
“当真如此?”此言一出,别说围坐在附近的十几个人目瞪口呆,就连稍远一些的军士们都纷纷转过头来,又惊又喜地将视线汇聚过来。
天底下哪有这种人,放着几乎要拿进手里的功劳不要,反倒把机会让给别人的?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一口吐沫一口钉,敌军那些值钱的脑袋落在你们手里便也罢了,若是落在老子手里,那就是所有弟兄的功劳,绝不独占!”严纲用力一拍大腿,正色说道。
幽州军粗陋的营地中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显得亢奋异常,几天长途奔袭积累下的疲惫也一扫而光,哪怕严纲现在下令冲向数里开外的山麓,估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杀过去。
“早点吃完歇了,多攒点体力,最迟后天,我们就要总攻了。”看着这些年轻人欢呼雀跃的模样,严纲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跟随公孙瓒,一群热血儿郎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而战斗的场景,眼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但身为统领,他还是强行压下了这些士卒们的亢奋情绪,让他们尽早歇息,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丘陵越来越多,太行山的主体也显得越发高大巍峨,严纲不打算再拖下去了,如果深入山区,他带来的骑兵部队就会失去机动性优势和冲击力优势。
务必将袁绍截杀在太行山外!
“那群边地蛮子在说什么呢,那么开心。”袁熙站在己方宿营地的外围,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有些不忿地说道。
“可能是在盘算着如何分我们的脑袋吧。”在袁熙身边,他的兄长袁谭则是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自嘲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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