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志伟急向徐刃锋使眼色,想阻止他。可惜晚了。
既已如此,再也瞒不住尹靓,唐志伟只得把老邪患重病及转院北京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这回轮到徐刃锋吃惊了。
尹靓听罢,哭得痛不欲生,还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太迟钝,太不关心爸爸了,不配做一个好女儿。
哭完,她又闹着要连夜买机票赶回去。
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劝得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后,她说,她要跟大家一起坚持到最后。
见尹靓这个状态,唐志伟知道,明天跟AUU公司的谈判,很可能指不上她了。
这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
AUU们那口浓重南亚口音的英语,对团队多数人来说,听起来无异于另一门外语,费老劲了。
听不懂还不是最麻烦的,更要命的是,容易听岔。
事关敏感的竞争和合作,一旦在交流中产生歧义,肯定会造成误解和误判,对双方都不利。
商量了一下,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臭皮匠”方案,由唐志伟、徐刃锋、常鸣三个人顶上去,互为补充,再一个就是“雌雄剑”方案,尹靓和郑重各自克服困难,两人打一下配合。
头一个方案凑起来没有难度,但效果不好保证,“三个臭皮匠”未必能抵得上诸葛亮。第二个方案效果有保证,但“雌雄剑”能不能耍起来,还属未知。
一要看明天尹靓的状态,还要看郑重能不能赶过来。
当地媒体安排了一个对郑重的采访,主要是针对他哥哥在暴恐袭击现场的英雄壮举。
他跟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媒体有兴趣打造的一个看点。
徐刃锋跟他叔老诚对上了牙——自己身边的小翻译尹靓,竟是老诚的同学尹誓国的独生女儿!
霜霜于是也知道了,再打开老邪的手机已没有用,他女儿已经知情,爸爸得了重病。
唐志伟这边的任务,就是尽量稳住尹靓的情绪,努力让她保持镇定。
霜霜那边的任务,则是跟医护人员沟通,竭力抢救老邪,尽可能延长他的生命。
老诚利用便利,向徐刃锋讨到了尹靓的照片,那是在机场时拍的,尹靓笑得灿烂,明眸皓齿,美丽动人。
老邪委托自己跟素素联系,自己现在就是他的授命全权代理。满足素素的合理要求,不算自作主张。他把尹靓的照片也发给了素素。
他尤其希望,老邪能够快点康复,而自己这段时间冒充老邪给两人关系奠定的基础,在未来会起到某些作用——尽管目前看起来,情况并不那么乐观。
白天,大半天过去了,老邪依然在死亡线边缘苦苦挣扎。霜霜、老诚焦躁而无助地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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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欧洲,天刚刚亮,唐志伟们陆续起身。
洗漱完毕。尹靓跟团队一起登上前往谈判地点的大巴车。
尽管化了淡妆,还是能够看出她的眼睛是肿的,神情也明显低落。
夜里,她几乎没怎么睡。
有几次,似乎是在哭泣中睡着了,但很快就有噩梦闯入,狠狠地把她拽醒。
醒来后,她又忍不住继续哭泣。
临出发前,唐志伟用微信问她,能不能参加谈判,千万别勉强。
她只回了两个字:“我去。”
殷持衷陪着郑重在城市的另一边参加采访活动。
他跟郑重说了尹靓的情况,并提到,唐志伟还是希望,如果有可能,郑重能够压缩这边的时间,赶过去给尹靓做个支撑。
郑重点头:“我其实也不想参加这个活动。到时见机行事吧。”
殷持衷悄悄告诉了唐志伟。
团队一行进入会议室时,唐志伟心里有了点底。
果然不出所料。
南亚口音的英语就像另一种外语,听得人如入云里雾里。
按照事先的约定,“三个臭皮匠”各自做个评估,并相互通报:唐志伟伸了四根手指,徐刃锋伸了五根,常鸣只伸出三根。
这伸出的手指,分别代表每个人各自听懂了几成。
语言都不能完全听懂,怎么交流?又怎么谈条件?
而且,对方的条件也相当苛刻:原来完全为AUU所掌控的他们国内的市场,可以分一部分给中高集团与AUU的合资企业,而合资公司的资本构成,中高集团要投入真金白银,AUU则要把它的几家不三不四、佯死不活的子企业,作为它对合资企业的控股投资。
尹靓不愧是专职翻译,尽管对方口音浓重,所用的相关术语复杂而繁琐,她还是从容不迫地应对,前期的表现几乎无懈可击。
有尹靓的精准翻译作保证,唐志伟等几个也神勇发挥,据理力争,一时场面出现了胶着状态。
这时,对方开始打法律牌。这一块,确实是尹靓的弱项。
见尹靓明显吃力了,唐志伟不易觉察地作了一个手势,徐刃锋和常鸣心领神会——“臭皮匠”方案启动。
三台平板电脑同时进入共享模式,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共享在三个人的界面上,哪个人负责跟对方交流,另有一人就赶紧填写未完全听懂的词,就像上中学的时候做完形填空练习。还有一个则负责用网络词典查词义,尤其是那些古怪难懂的法律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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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郑重这边。本应庄重严肃的采访活动,被几个主持人和嘉宾过度包装成了一场不伦不类的脱口秀表演。
也许是东西文化的差异,活动中,郑重没有感到对方对自己哥哥作为英雄的崇尚和赞美,更多的,是那种自我卖弄和插科打诨。
他越来越觉得不自在,于是向殷持衷使眼色,意思是让他给自己出个主意。
殷持衷眼珠转了两下,趁一个机会,轻声用中文跟他说:“故伎重演。”
郑重顿时明白。
一位主持人这时恰好要请他站出来,作一个深度阐述。
他起身的时候,有意轻轻晃了两下身子。
往过走的时候步伐也有些不稳。
马上就要到主持人身边的时候,他突然身体前倾,扑倒在地,手里的麦克风扔出去好远。
在场的人——除了殷持衷外——都吓呆了。
殷持衷大喊一声:“糟糕!他又发病啦!快叫救护车!”
接下来的事情,同上次一样,如出一辙。
上了救护车,在往医院赶的路上,急救医生测量了郑重的所有生命体征,全部正常。
与上次唯一不同的是,救护车应郑重和殷持衷的要求,一路打着闪灯,跨越大半个城区,风驰电掣地驶到了唐志伟他们与AUU谈判的会场楼下。
他俩到的正是时候。
谈判进入艰难的僵持阶段,对方用难懂的口音和艰涩的法律条文作为武器,拼命发动攻击。
尹靓已心力交瘁,翻译起来词不达意。
三个“臭皮匠”的合作速度也远远赶不上对方的进攻节奏。
尽管在僵持,但唐志伟团队这时已明显处于下风。
郑重此次随队出发前,刚刚从南亚回来。为期半个月的南亚之行,让他又掌握了一门外语——“南亚英语”。
刚去的开头几天,他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整个不知所云。
硬挺了几天,慢慢上道了。毕竟人家说的那也是英语,规律其实是一样的,只要你能抓住关键的点。
殷持衷的长项是擅用“法律武器”,再复杂的条文,也唬不住他。
这回,成了唐志伟、殷持衷和郑重的“三剑客”组合了。唐志伟晓以利害,殷持衷祭出法律法宝,郑重负责精准翻译。
这一来,士气为之一震,颓势为之一扫,被动局面迅速扭转。
只说谈判结果吧:对方拟硬塞进合资企业的N家“佯死不活”企业中,只允许最好的那家入股,差额部分由AUU用真金白银补齐;合资企业由中高方面控股;市场大门向双方的合资企业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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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团终于圆满完成了使命,就要启程回国了。
本来,唐志伟想给郑宗搞个追思会。但又怕刺激到尹靓。于是决定还是不搞了。
他跟郑重商量,郑重也同意不再弄了。这些日子,东道主过于热情的张罗,已经让他不厌其烦。
来时兴高采烈的代表团,回去的时候,尽管满载收获,但谁都无法高兴起来。
伤未痊愈的秦钰也随团回国。郑宗的骨灰由郑重携带护送。
机舱里,尹靓、郑重、秦钰坐在一排。
尹靓神情焦虑,郑重面色凝重,秦钰淡淡忧伤。
唐志伟转头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从北京出发前,尹靓发的那个朋友圈:即将发布“一位美女与双份帅哥”的照片。
那张照片,激起了多少朋友的兴趣。
尹靓给大家展示过,居然有好百个朋友给她点赞,期待看到那张照片。
没想到,后来发布的照片,跟所有的人脑补的画面完全两样,估计没有任何人曾经预料,“一位美女与双份帅哥”的照片,最后竟会以那种形式公之于众。
当下,谁也没心思拍照,拍“一位帅哥与两位美女”。
大家都笼在悲哀之中。
一下飞机,郑重惊呆了。
集团最高层悉数到场,各层级同事密密麻麻地夹道分列。每个人的胸前,都戴着白花。
在国外举行的那几次活动,郑重几乎都没有流泪。当然原因有多样,最重要的,还是没有那种氛围和感觉。
而当看到面前的场景,郑重一下子难以抑制,他把脸贴在哥哥的骨灰盒上,失声痛哭:“哥,咱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