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的伤病折磨让王崇安消瘦了一些,刚才母亲的话他也听到了,除了对未来的担忧外,有股愧疚也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很多年不得开解。如今腿伤难愈,有些事终于也到了要抉择的时候了……
只见王崇安低着头,语气低沉的娓娓叙道:“师父在我家最难的时候肯收我为徒,又不嫌弟子愚钝耐心教导,这份恩情可比山高,是弟子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说着侧过身来以首伏床向方信游叩头。
方信游忙一把扶起弟子,斥道:“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脚还没好就老实躺着。”
王崇安依旧不敢抬头,稳稳情绪继续道:“想我与陆师兄一前一后入门,师父与白师伯心中未尝没有比较的心思,弟子一直想着努力修炼成为师弟们的表率,以彰师父的声名,也算是报答师父恩情于万一了。可是……”
王崇安不顾师父阻拦,咬住下唇强抑悲伤继续说道:“弟子才资不足,浪费了师父的教导。反而陆师兄却是天资既好用功又勤,不多久便展露出绝艳之才,修为直追上代的师叔伯们。
“更难得的是陆师兄为人谦逊有礼,做事又稳妥牢靠,门内上下无不交口称赞,都言他是未来掌门不二之选。弟子也曾想着天赋不足便加倍努力,不料差距却是越拉越远,门内渐渐的连再将我二人放在一起比较的人也没了……”
说到此处,王崇安心中是既悲又痛,脑中又忆起了上山拜师时,白师伯与师父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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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游,我灵云观选弟子一看品性,二看资质,三看缘法。这个孩子品性看来还不错,只是资质普通了些,如今崇字辈弟子新收,为日后打榜样,你还是要仔细挑挑呀。”
“哈哈师兄,这孩子性情朴实,我很喜欢。资质嘛,常言道勤能补拙,若能持之以恒未来成就高低那也尚未可知。你的大弟子资质是极好啦,不知师兄敢不敢跟我比比,看咱俩的徒弟日后谁的成就更高?”
白信冲没好气的道:“荒唐,教导弟子是门派延续的大事,哪是用来打赌玩闹的。我在跟你说正事,你要考虑仔细了。”
“是是师兄,我已经考虑好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能吃苦的样子,能吃苦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日后一定会成为师弟们很好的榜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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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方信游与白信冲作为信字辈中最杰出的两位弟子,也是从小被比到大的,哪怕是现在,关于下一代掌门的人选也是没有定论。
这边,方信游听了王崇安压在心底的这些话,叹道:“崇安啊,我和你白师伯从小斗嘴斗到大,这跟你们师兄弟在一起玩闹是一样的,就算有些比较那也是相互间的激励,却没想到让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崇业确实出色,但你从来也不差,并非要做了掌门才能证明你优秀。灵云观当然需要一个功力卓绝的掌门,但门派真正的未来却是靠着每一个勤恳踏实的弟子撑起来的。”
缓口气方信游继续说道:“所以呀崇安,你也不要因为腿伤就失了自信。就算最后脚上好不了,不妨回门内任个职,将来专研道法、教导弟子那也是为门内做了自己的贡献了。”
王崇安闻言心中思虑起伏,沉默良久,最后一咬牙还是下定决心再次叩首道:“弟子正想向师父禀明此事。弟子自幼深受师门大恩,得受一身灵术。如今三十有五一事无成却又落下脚伤,实在无颜再受师门恩养。
“还请师父准我转作火居道人,寻份工作、奉养老母。必不敢忘灵云出身,师门但有所命无不遵从,也愿用所学终生供奉师门。求师父允准。”
出家道士除做职业修士外不能从事其他职业,若要找份工作就必须转做火居道士,从此也只能算半个灵云观的人了。
方信游大惊:“你!你这是为何,崇安?回门内做事难道不好过在外面劳碌?帮着为师打理经堂不也是供奉门内吗?”
“弟子知道,门内待遇优厚,尤其经、律二堂更是难求的优差。但门内弟子众多,心仪这份差事的大有人在。弟子已受师门厚恩,却无寸功回报,实在无颜再领受这份优待。
“况且……母亲年事已高又孤身一人,这段时间为弟子操心受累,弟子……弟子看着心酸,萌生了俗念,想要留在母亲身边,以尽人子之责。”
一个昂扬七尺的男儿说到此处时竟是泪水簌簌而下,看得方信游也是心头大恸。
出家之人虽然也能事亲,但毕竟不比常伴身边。此乃人之常情,便是寄情于天道的方信游也难以指摘。
此时轻抚弟子的头顶叹息道:“修仙问道必是自愿。你有了这份孝心我不好阻拦,但至少缓些时候,你如今脚伤未愈还有不少钱要花,此时做了火居医药费用便再不能全部报销。等手术做完了咱们再商量此事不迟。”
王崇安擦擦眼泪,答道:“师父好意,但是弟子无颜领受。既已动了俗念,便不该再受这份恩惠,若是等占完了便宜便立刻归家,这无异于欺骗师门,此非弟子本意。弟子这些年也攒了些积蓄,足够度过眼前,只愿日后自食其力,不再给师门增添负担。”
“不行!”方信游对此事却是坚定无比,“偌大的灵云观还差你这份儿药钱了?你若是为了行孝我可准允,若只是怕花钱那大可不必,灵云观从没有放着受伤的弟子自生自灭的事情。你老实的把病养好,日后是继续住观出家,还是回家做个火居都可随你。”
“师父……”
“嗯?!”
眼见师父瞪眼似乎真的生了气,后边的话王崇安便没敢再说下去。
一直等在门外的程国兰这时抹干了眼泪推门进来,打岔道:“方真人,您喝茶,好不容易来一趟,晚上就在我们这儿用饭吧?”
有了程国兰在中间转圜,三人终于岔过话题聊起了家常,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王崇安不再提立刻转为火居的事,方信游则在耐心叮嘱了王崇安一番后便即离去,并在走时带走了弟子的病例。
这场谈话让王崇安暂时放开了心结,却让方信游心头添了一块石头。
等送走了方真人,程国兰回到内屋拉住王崇安的手微笑着道:“崇安,妈支持你。咱靠自己生活不去麻烦观里,道长们已经对咱们够好的了。”
“妈……”王崇安再次哽咽。
自己可能并不适合修道吧,不仅是放不下亲情,更因为有个身影一直藏在自己心底,让自己如何也下不了决心去守一辈子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