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福庆起初还在坚持,一直坐在那里重复他的信念:“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即使感觉到水位上涨,慢慢淹过他的口鼻,他也只是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而没有站起来,更没有用手去拉笼顶上的铁条。
他试着深呼吸了几次,除了胸腔一片冰凉之外,并没有出现呛水和呼吸阻滞的感觉。他嘿嘿笑了起来:“你看,我就说嘛,这都是幻觉,就像做一个噩梦一样。”
他听见青木说:“你的确挺厉害的,这样还能保持清明。如果你不动的话,我还真拿你没办法。可是天马上要下暴雨了,如果你不躲雨的话,这一场大雨也够你受的了。”
马福庆睁开眼睛抬头去看,天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的确有一滴一滴的大雨点子在往下掉,稀稀拉拉的,偶尔有一两滴掉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没一会儿,雨点就密集起来,撒蚕豆一样往大楼顶上撒,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马福庆身上很快就被淋湿了,像只落汤鸡一样,雨水哗哗地从他脸上往下流。
这时候,他的呼吸才开始不顺畅起来,稍微一用力,就有雨水被吸进肺里,引起了剧烈的咳嗽。
他想找个地方避雨,但他又想起自己必须要坚持“不能动”的信念。如果一动,可能就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了。
风呼啸着,把大片大片的雨水刮得斜刺过来,像远处有一只大军在朝这里射箭。马福庆感觉自己坐着都有点不稳,几乎要被风吹倒。风雨打得他的脸颊生疼生疼的。
雨越下越大,马福庆实在有点忍受不了了。
一道闪电亮起,像一条银色的闪光的蛇,就在他的眼前扭曲着,差一点就要击穿大楼的楼板。
借着闪电的亮光,马福庆看清了楼顶的情形,入眼除了瓢泼的大雨外,什么都没有。困住自己的笼子已经没了,地下河也没了。青木也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
嘎嘣一个响雷在他耳旁响起,把他一下子从地上惊跳起来。
是啊,谁会傻乎乎地留在这座废弃的大楼顶上淋雨呢!这栋楼已经废弃了二十多年,说不定哪天被狂风一刮就塌了。
马福庆拿出手机想照明,发现手机已经不亮了,可能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想想那只藏在废钢筋堆里拍摄的手机应该更不能用了,他就看都没去看。
他只好摸着黑朝着楼梯口走去,好在这里他很熟悉,以前有好几次交易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他摸到了墙边楼梯的位置,试着往前迈了一步,一脚踏在了台阶上。他心里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湿漉漉的胸脯,嘴上却轻松地笑了起来。
他想起药婆捏个兰花指在他面前摆出一尊大佛的样子来,现在不也死在青木手里了吗?就连传说中的穆卡和吴索吞也都死了,可是这个青木却奈何不了我!
马福庆洋洋得意起来,下楼的时候就有点粗心大意,突然一脚踏空,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他吓得心脏一下子收紧,差点没心肌梗死。好在屁股很快着了地,砰一声掉到了下一层楼的楼板上的一堆废钢筋上,尾椎股摔的有种裂了的感觉。
他哎哟哎哟地叫着,艰难地从钢条上爬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去找墙壁。
然而,地上的钢条并不是平的,而是一根根竖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马福庆觉得很奇怪,以前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钢筋。他沿着竖起的钢条摸了一圈,发现这些钢条一根一根竖起来,刚好绕了一圈,像一个笼子。自己刚才从上面掉下来,没被竖着的钢条插死真是万幸。
与此同时,他闻到一股刺鼻的异味,就好像自己掉进了屎尿坑里。
这时候,风雨声渐渐停息,楼顶的天空又放出了朦胧的光亮,远处城市的灯光也重新从湿重的雾气里钻出来,眼前的景象也渐渐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马福庆适应了一会儿昏暗的光线,然后看见自己果然掉进了一个铁笼子里,只是这次不像猪笼那样浸在水里。
笼子的铁条两米来高,底下铺着稻草和脏兮兮的席子。笼子里有几条很粗的铁链,绞锁住了笼门。笼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坑,臭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马福庆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发现果然是供人拉屎撒尿的屎尿坑。
他连忙捂着鼻子后退,突然后背撞上了一个温软乎乎的东西。他似乎听到了沉重的喘气声,轻微的呼呼的气流从他背后的脖子上流过。
他吓得摒住呼吸,猛然转身,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蹲在他身后,两只眼睛的眼白在黑暗中显得特别得亮。
马福庆吓坏了,人往后仰倒,双手撑地倒着爬了几步,不小心一手撑进了屎尿坑里。
那个黑影看见他沾满屎尿的样子似乎很开心,嘿嘿地笑起来。
马福庆觉得声音很熟悉,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蹲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的弟弟马福全。
“你怎么在这里?”马福庆不解地问。
马福全嘿嘿笑着伸出手去掐马福庆的脖子:“是你把我关起来的!是你把我关起来的!”说着一边用力掐着脖子,一边砰砰地把马福庆的脑袋撞向地面。
马福庆想反抗,但不知道是他淋了雨身体有点发虚,还是他弟弟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反正他自己是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弟弟掐得喘不过气来。
他使劲去掰弟弟的手指,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接着,他的舌头吐了出来,吐得老长老长,像吊死鬼一样。他的眼珠子也鼓出来,像一条死鱼。
奇怪的是,马福庆明明死了,却还是能看见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一切,而死亡前那一刻的绝望和痛苦却不曾在他身上消散。他就那样看着自己死了,弟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楼梯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不是很响,像是没有穿鞋赤着脚在走路的那种声音。
接着楼梯口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是一个无头的女人,浑身一丝不挂,白净白净的,像刚在开水里推了毛的白猪。她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皮肉往外翻翻着,暗红的血从脖子口溢出来,像一群扭曲的长虫在爬。
马福庆看见无头女人一步一步朝着已经死了的他走来,雪白的胸脯一颤一颤的,左胸上有一颗黑色的痣格外显眼。
“还我头来!”女人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