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又瘦又虚弱的小橘猫在青木和乌鸦眼里根本活不久,但或许是出于孤苦无依的同病相怜,虞美人把它当成了来吴中后最重要的小伙伴。
史大壮的工作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甚至一连几日不回来也是有的,偶尔胡杏、姚菁菁或者青木来看她,那也只是偶尔。虽然在贵族学校里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歧视,她也不怵与他们的交往,但夏天和夏初觉都出身高贵,要做真正的知心朋友总有种隔着千山万水的感觉。
她想家,想侉子坝的山山水水和坝子里的人,想恩昆公那满脸褶皱的笑容和手里长长的烟杆子。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只给了她几天的新鲜感,后来就只剩下陌生的孤独。她无处诉说,只有抱着小橘猫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内心的温暖、漂泊中的安定和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勇气。
青木曾经暗示过她,这猫的寿命终究不及人长。她很聪明,知道橘猫有病,便愈加呵护,于是原本瘦小的猫渐渐胖了起来,趴在美人为它亲手做的小“床”上远远望去就是一团橘色的毛球,任何人逗它都显得乖萌乖萌的,实际上却是因为懒得动,以至于姚菁菁看到后说它就是一个肥版的青木。
虞美人为它取了个名字——酣然。取义酣然入梦,希望它每天都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杀猫令》刚出来的时候,虞美人还照常去上学。她不担心有人会闯到家里把酣然抱走,而这只身材走样恨不得把脑子也腾出来装脂肪的肥猫早已不是那只在春城流浪的病猫,你赶它都不走,更不要说自己跑出去了。
猫不似狗,一狗叫,全小区的狗都会跟着叫,而猫都是特立独行的。但猫比狗聪明,猫与猫之间若即若离,也形成它们自己的社会。外界的猫出了事,家中的猫总有所感应。这种感应不知从何而来,却是实实在在。
杀猫令如火如荼,满城的猫都在逃命和哀嚎,酣然也感觉到了危险。它不安地在房间里喵喵地叫着,期待小主人赶快回来给它一个安全的臂弯。然而它等到的是梆梆的敲门声和门外人们的怒吼:“这家里有猫!”
史大壮是极反感不理智地杀猫这种事情的,但作为一个刑警,他并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阻止事态的扩展,而事态也的确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杀猫不是杀人,从法理上来说没法处置,只能从道德上进行谴责。然而法且不责众,何况道德?当所有的人都认定猫是害人精的时候,即便有维护猫的人也不敢说话了。
人心所在,便是道德;话语权所在,便是道德!道德是可以绑架的。
现在人心和话语权都在发布《杀猫令》的人手里了,连各国政府都因陷入了两难而放任了这件事情,其他人更是束手无策了。
但史大壮毕竟是个有担当的人,当虞美人打电话给他说大晚上有人不停敲门要闯进来的时候,他及时赶了回去,并以一个警察的威严阻住了那些想要闯进他家里抓猫的人。
有人认识他,知道他是刑侦队长,一方面不敢撒泼,另一方面却给了一个攻击的借口:“公务人员更应该以身作则,不能在家里养猫,你不顾及自己的安全,还不管周边老百姓的死活了?你有钱有权可以买到最好的药,老百姓可买不到。”
史大壮说:“猫是无辜的。再说我家的猫已经做过检查了,没有携带弓形虫。”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它也会把弓形虫勾引来,会给我们小区造成安全隐患。你要是不忍心杀猫,就送去收容所嘛,市长家的猫都送去了!”
史大壮觉得送收容所也是个办法,等将来风头过了再接回来。但是看着虞美人那难过的样子,他又不忍心。
虞美人知道让大爹为难了,可她实在舍不得让酣然离开,而且她听同学说过,宠物收容站里现在也开始杀猫了,因为收容站根本收容不了那么多流浪宠物,而网上杀一只猫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三百美元。
社区的人锲而不舍,尤其和他同一个单元的,更是群情激愤,闯门不成,就在业主会议上提出要求史大壮搬离。物业和居委会的人先后上门劝说史大壮:“不就是一只猫嘛,实在舍不得先找个乡下亲戚收着。”
但史大壮知道,现在乡下比城里还不安全。
终于在一个史大壮加班的日子,门被人骗开了。先是有人关了他家的水表阀门,然后冒充修水管的,让单纯的虞美人开了门。接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涌进来要抓猫,把美人吓到了。
不过再怎么样她也是在侉子坝长大的妞,是跟着青木闯过吴索吞大营摘过罂粟花的。虞美人只呆了一下,就对着房间大喊起来:“酣然——快跑!”
正躲在客厅沙发底下的橘猫听到主人的命令,趁着人们都涌向房间的时候,跐溜一下窜了出去。但它那肥嘟嘟的身子终究没能逃过人的眼睛,有人大叫一声:“追!”人们便又潮水般退出了史大壮的屋子。
史大壮怒不可遏,平生第一回为了自己的事情动用了公权力,把闯门的全都抓了起来。但终究是法不责众,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没法给他们定入室盗窃或者抢劫的罪,只把带头的几个以私闯民宅的罪名拘留几天了事。好在从口供里得知他们并没有抓到酣然,虞美人才终于抱了一线希望,但等了七天七夜,也没有等到酣然回来。
眼见得虞美人憔悴得不成样子,而网上的《杀猫令》依旧没有平息之势,史大壮只好带着她来找青木,一边请大家安慰一下美人,一边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情。
煤老板听说那只猫丢了,十分感慨地说:“呱哦,在的时候觉得烦,丢了还怪想它的呱。”
虞美人听见这话哇一声哭了出来。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即使被人指着鼻子骂她父亲是毒蝎子的时候,在被掳去麻粟坝要她做死老头的新娘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但她忍受不了失去最亲爱的朋友的痛苦,多少日子来积压的孤独和苦闷都随着泪水流了出来。
乌鸦不知所措地说:“呱呱,我说错话啦!”看美人伤心的样子,它奋翅而起,慷慨地叫道,“我去找!只要这家伙还活着,还在吴中,我就把它找出来!”
青木问:“吴中这么大,你怎么找?”
乌鸦说:“人有人的路,鸟有鸟的天。”说完就出了窗户飞走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