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没想到,张居正对海外安排来得这么快,宴会的主要目的并非是议塞北战略,那只是开胃菜。
朝臣对国家利弊远比陈沐想象中要清楚的多,他们知道什么对大明有利,海外市场太大,影响已经不是单纯的官商、商贾、百姓这样明显的阶级区分,而是对整个大明,由上至下都有巨大的利益。
甚至就连那些原本被陈沐开海影响到的人,他们当今能捞到手的利益都比过去要大。
大明依旧不是倾向海洋的国家,主要关注点依然还是国内,但由国家去主导海洋利益,就像巨人扬沙一般,甚至不需要并拢五指,只要从指间漏出的那一点点沙子,都比孩童两手并拢扬起的多。
这是南洋军府述职的后续,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述职,不是对徐达像那样真挚无畏的情绪,也不是对小皇帝类似觐见的述职。
这只关乎帝国利益。
六部重臣俱在,南洋军府四年所得已在朝议中大致托出,没说的诸位大臣也早先在信报中明了。
吏部尚书张翰首先发问,道:“南洋军府的开拓朝廷有目共睹,所辖土地给朝廷带来财货已天下皆知,先军府管辖有朝贡国、属国、辖地,南洋大臣多次奏上手本请朝廷分封藩王镇守各地,将来还会有藩国,现今四年得失想必陈帅心中已有定论。”
张翰也老了,他本就比谭纶年纪大,官位一直晋升,但人言语上却越发谨慎,他向张居正拱拱手,这才说道:“内阁认为南洋军府已不足以治理庞大土地,重新整编迫在眉睫。”
老上司虽然言辞严厉,但目光一直温和地看着陈沐,南洋军府是陈沐一手拉扯至如今局面,朝廷有这方面想法并不奇怪,毕竟体量已经太大,几乎控制着相当于小半个大明的土地,别管是担忧还是效率,都会有所考量。
不过显然,老爷子更在乎的是陈沐的想法,包括张居正在内,所有人也都在看着陈沐,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张翰认为陈沐最有可能是做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勉强同意朝廷的想法。
却没想到陈沐抬起一只手,做出举手的动作,爽快道:“我同意,我认为不单单南洋军府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更要从朝廷考虑,这正是在下此次还京想同朝廷诸位国之肱骨商议的!”
“阁老。”陈沐说着对张居正拱手道:“在下需要一幅世界舆图,可否?”
张居正对陈沐放权的表现比较满意,颔首挥手,道:“陈帅可畅所欲言,我等老臣对国中事务详尽,海外却都比不上你。”
陈沐笑着对众人恭维道:“那只是在下荣受皇命出海罢了,若换做诸公,定有更高见底!”
他以为张居正府上仆役会推来一副悬挂地图,却没想到游七入内行礼后,一众仆役鱼贯而入,搬来六页宽约二尺的竖长屏风拼在一起,正合作一副天下舆图,张居正笑着介绍道:“此上为万历元年南讲武堂天下舆图在国中临摹的墨印,听说已在江南流行起来。”
张居正说罢,便叫人清理宴席,随后重新摆桌案,离舆图近些,以防看不清楚,桌案上没了热菜,换上瓜果茶点一类,虽是隆冬,但他们案上依然有不少菜品。
那一抹绿色,让陈沐无端想起数年之前引领自己逛鹅灰池,将黄瓜掰开轻嗅的隆庆皇帝。
陈沐一直端详着这幅舆图,上面最精细的是广东及南洋,国中则稍简,塞北与中亚非常潦草只有大致轮廓,倒是欧洲诸国比较精细,那是他们从葡萄牙商贾处取得欧洲多份不同年份地图,选取其中精细之处誊抄临摹制成。
讲武堂对近些年的地图有个共识,别管哪一年成图,在大明广东、南洋以外的地方,都并不准确,只能当做参考。
新明岛与几内亚,两座巨岛在地图上只有一点点,甚至还没有过去叫民都洛岛的军府卫在舆图上显示大,从这儿就可以看出杨兆龙的工作量了——但凡他走过的地方,派人送去军府,军府呈交讲武堂,地图科的研究才会依照其地图比例加入天下舆图。
存疑的地方都是阴影。
这也是他这次回国想要与朝臣议事的初衷之一,大明向海外开拓的潜力还很大,单靠他一个人是不足以将这份潜力激发的。
他对众人行礼,这才说道:“海外贸易带来的利益,诸公都已知道,国朝还要向海外继续开拓是毫无疑问的事,这四年来,在下任职南洋大臣,算达成当年初衷,为国朝在海外寻找新的道路,以供给朝中取用。”
“那么现在陈某的工作就做好了,接下来就要靠朝中诸公的了。”
“首先如今的海外环境,容在下为诸公讲述,我们的对手都在两边。”陈沐起身指向地图上欧洲诸国聚在一起的版图上,道:“以这幅图来说,大明的东边,隔海欧罗巴诸国;西面,海陆相连为西域诸国。”
“我们的对手都在东边,欧罗巴诸国,他们与我等有本质不同,不在肤色面容,其国均信教,过去这个世上有两个伟大文明,一为我华夏文明,二为阿拉伯文明,欧罗巴诸国组建十字军,表面上说为了荣耀,实际发起东征是为了富贵。他们在战争明优秀文化,吸收过程明,欧罗巴的穷光蛋们科技进步了。”
“葡夷,都知道他们,漂洋过海在几十年前便抵达大明,止步于濠镜,因为穷困弱小,他们是欧罗巴最早发起航海的国家,它不是大明的对手。”
“葡夷只有这么一点,在航海中爆发出非凡的潜力,从一个极端穷苦的国家变成极端富裕的国家,在大明遇到它时,它就已经衰落了,他们在海外几乎没有殖民地,因为其出海时天下没有对手,国力也不足以支撑强大的侵略军团,所以致力于开设商站,其国策为掌握东西贸易。”
“一段时间里,他们做到了,完全掌握东方香料、丝绸贸易,在世界各地开设商站,并有多个总督控制,离大明最近的是其驻印度果阿总督。”
“但久贫乍富,其国贵族只知挥霍、地主有地不耕、其民有工不做,都向往海上搏一场富贵,各地总督只知搜刮财富不关心治理,金银财宝在掌中过手,便拱手送给别人,据我所知,其国负债巨达三百万枚金币,向西班牙尼德兰地区银行家借贷,承担两成半的利息,其国商船运货后不得入其国都里斯本贸易,反而要去尼德兰贸易。”
“马六甲、狮子国,就是在下用不足五万两的绸缎等货物,从其国果阿总督手中换来,这个国家是我们的经验教训,只懂征服不懂治理,只顾眼前富贵不顾本土发展,是必将衰败的。”
“大明是葡国好朋友,不能只眼睁睁看着它衰落、灭亡什么都不做。”
陈沐眨眨眼,笑道:“大明有义务也有责任去接收它所有海外遗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