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有个很特殊的地方,位于最西边角落处,距离浣衣坊没有多远,是个占地大概两亩左右的独院,这里就是大宁国师龙虎山真人偶尔来长安会住的地方,叫做奉宁观,整个大宁之内的所有道观都算上,只有这一个道观名字里有个宁字。
本来是冷冷清清的地方,之前十几二十年都几乎没有人住过,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可宫里人都习惯了这里的空荡,突然之间有个小道人住了进来,整天叮叮当当,他一个人住也热闹的不得了。
因为初来此地路不熟,小道人眼神不好,今天撞了门明天摔了跤,可怜兮兮的。
于是宫里的下人们觉得他不容易,就多提醒他,慢慢的小道人对这里便熟悉起来,出正门走几步拐弯,院子里的树在什么位置,那口水井千万要避开,这些事情想的多了,小道人就觉得自己好荒废。
他看书的时候要把书几乎贴在自己眼睛上看,直到有一天,钦天监的人送来一件东西,不大,像是个小一号的团扇,可是扇面却透明,钦天监送东西的人可自豪,说这东西叫做明察秋毫镜。
皇帝给钦天监旨意的时候,钦天监的人还觉得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可是后来居然上了瘾,那从西域寻来的透明水晶磨成什么样子,什么厚度,凹一些还是凸一些,所看到的东西都不同,他们觉得有意思,废掉了几十块,终于找对了方向,做出来的这透明镜子看东西会清楚很多。
小道人举着这所谓的明察秋毫镜跳起来,看东西好大,让他觉得人生都变得美好起来。
“这名字拗口不好记。”
“那国师你说应该叫什么?国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必然会有想到一个更贴切也更文雅的名字。”
钦天监送东西的那小学徒一脸的期待。
“放大镜。”
小道人一本正经。
这个就叫放大镜,只能叫放大镜,取名字花里胡哨的,有意思吗?
虽然看的还是模糊,但是大了啊,大了就管用。
于是这个小道人每天都举着一面镜子到处走,可是撞墙次数更多了,因为距离变得更摸不准。
小道人觉得美好有瑕疵,可美好就是美好,他看书的时候就用,不看书的时候就不用,反正这院子已经熟悉起来,大不了就是撞几次。
自从有了这个东西,小道人更不愿意出门,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书,可是后来他现自己看东西更模糊了。
懊恼。
皇帝来奉宁观的时候小道人正在吃饭,他习惯了自己做饭吃,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一小锅粥。
听到脚步声,小道人连忙起身拜了拜:“参见陛下。”
皇帝一怔:“眼睛好了?”
“没有,一片金光耀眼,自然知是陛下来。”
皇帝觉得好笑,心说下次换件衣服来,看你怎么认。
还一片金光......
皇帝坐下来,看了看小道人碗里的粥:“为什么只吃这些?”
“太胖了。”
小道人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皇帝哼了一声:“你们龙虎山上道观里的那些家伙,唯独是你吃肉不多吧?还太胖了......朕听闻前些年有文士慕名去拜访你们
龙虎山的道人,你大师兄接待,文士觉得道人应该也风雅,于是指着山林说了一句林深时见鹿,本想等你大师兄对上一句妙语,你大师兄当时说了啥?”
小道人脸更红了:“大师兄回头喊,来人抓鹿,起锅,烧油!”
皇帝笑起来,然后忽然说了一些听起来有些乱的东西,小道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陛下说的那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皇帝不确定一些事,忽然想到珍妃总不能记错了自己孩子的生辰,于是特意去问,问过之后便来寻这据说龙虎山上算术三代最强的小道人。
小道人捏着指决算了好一会儿,垂:“陛下要算的这生辰八字,富贵的很。”
皇帝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又隐隐有些担忧:“多富贵?”
“怕是一人之下。”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想着一人之下就对了,太子将来即位,冷子当然是一人之下。
小道人低下头装作沉思,心说自己这般胡说八道也不知道蒙对了没有,不过师父教过他的,算命这种事全靠话来圆,比如师父那年的得意事,当年有三个书生进京赶考之前特意跑到道观里求他算命,他师父装模作样算了算,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那三个书生问什么意思,他师父神秘兮兮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小道人那时候更小,才五六岁,在那三个书生走了之后好奇的问他师父:“师父师父,你是说他们只有一人高中?”
“我可没说。”
老真人一脸骄傲:“算命啊,就是看怎么圆自己说的话,艺术,这是艺术......我伸出一根手指,若一人中了,那就是一人中了,若是两人中了,那就是一人没中,若是三人全中,那就是一起中了,若是三人都不中,那就是一个都没中。”
小道人当时思考了好一会儿,点头:“确实不要脸。”
但他活学活用啊,陛下问多富贵,他说一人之下,其实说的是每一个人都是陛下之下的,将来算不准有人问起来,他就会学着师父那样子摇头晃脑的说,普天之下都在陛下之下,那自然是一人之下。
皇帝却以为他说的是太子一人之下。
于是皇帝很开心的走了,小道人心说连皇帝都这么好蒙的吗?怪不得师父能做国师。
关键是,皇帝还赏了。
小道人坐在那呆,看着太阳已经落到西边院墙下边去了,天边红了好大一片,想着那生辰八字真是奇怪,是富贵命不假,可不是大将军的那种富贵命啊。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学艺不精,又想到跟着师父学的东西还真是样样都不能精,真精通了师父的那些东西,那就是真真正正大骗子。
叹了口气,起身去熬粥,不知不觉已经又该吃晚饭,一坐就是半天虚度,想想就觉得自己真是荒废。
林深时见鹿,抓来煮。
海蓝时见鲸,先去腥。
妈哒,大师兄的这些话比师父教的那些东西还记得清楚,刻骨铭心。
蹲在那生火熬粥,吃过之后洗碗,洗了碗出门泼洗碗水,那个挺照顾他的小太监急匆匆过来拦住他:“提醒过你很多次,又忘了?”
“什么?”
小道人真忘了他提醒过自己什么。
小太监一脸的无奈:“就怕你忘
了,我还在门口对面墙上贴了那么大一张纸,写的字也那么大,你还是看不清?”
小道人更懵了:“倒是认出来了,可是看不懂啊。”
出门是过道,过道对面墙壁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五个大字。
不样泼脏水。
来自北疆的小太监急了:“怎么就不懂了,写的明明白白,不样泼脏水啊。”
小道人转身回去,心说你个鬼。
小太监跟着进来,然后才看清楚那盆水干干净净,不像是洗碗水,连忙进了厨房,现小道人果然又把吃过粥的碗放在一边,把另外一个干净碗洗了。
“手也瞎?”
进了宫没多久还不知道国师有多大的小太监一脸嫌弃的把粥碗拿过来洗了:“光吃粥,看你怎么长彪了。”
小道人嘿嘿笑:“要不然你每天帮我洗碗,我教你算命啊。”
小太监好奇:“那你看看我什么命?”
小道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自己去悟吧。”
小太监下意识的也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看着奇怪:“为什么是中指?”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心情不错,晚上多吃了些东西,所以又出门走了走,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珍妃的宫里,因为没提前派人知会,珍妃宫里的下人看到皇帝全都懵了,连忙要跪,皇帝摆了摆手阻止,听到院子里有说笑声,那是珍妃不多见的笑声,笑的很放松。
“沈茶颜在这?”
“是,娘娘说要留县主在宫里过夜。”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不用告诉珍妃朕来过,让她们聊吧,朕记得珍妃说过沈茶颜喜欢吃甜食,去御膳房吩咐一声送一些过来。”
说完之后皇帝忽然想起来,宫里那些已经吃腻了的甜品点心,沈冷还一口都没吃过吧?
南海,求立。
沈冷从县城府库里出来,一脸的不满意。
“这个小县穷的很,整个府库都没有搜出来多少银子,完全不值得上缴国库。”
于是他摆了摆手:“大家分了吧。”
手下战兵们欢呼一声,一个个喜气洋洋。
沈冷出征之前就对他们说过,所有从求立抢来的银子,留下一成分给将士们,这是他们应得的,然而这个小县城里一共只翻出来几千两银子,都分了每个人也就一二两。
就在这时候陈冉忽然跑过来,压低声音对沈冷说道:“问出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个县令居然是阮青锋的远方亲戚,阮青锋这段时间对求立国内诸事的了解,都是偷偷派人来找他打听的,这个家伙刚才熬不住打招了,他说阮青锋要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沈冷就开心起来,因为他就是在等阮青锋回来,那两万多战兵,几百条船,始终都是大宁货运航线的隐患。
陈冉有些担忧:“将军,我们只有十一艘船。”
沈冷嗯了一声:“十艘。”
“啊?”
陈冉愣了:“为什么?”
“你带一艘船回去。”
沈冷道:“已经快两个月了,提督大人分拨给我的战船怕是早就到了阔海县船港,把我的船带来。”
他拍了拍陈冉的肩膀:“你要是慢了,我可能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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