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悦当然知道王全斌心里的不爽,说实在的换了谁这时候看他恐怕也不会爽到哪去,这是变着法的收拾他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话倒是一点不假。
“王老将军说笑了,这次伐蜀能竟全功,那都是您只指挥有度,统筹有方的功劳,下官只是恰逢其会,得了您的信任而已。”
王全斌皮笑肉不笑的道:“你这娃娃倒是懂的分功。”
“大家同坐一条船,总不能全让我多吃多占,最后把船给弄沉了吧。”
王全斌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你小子这是在点我啊,你的意思是说,真要把事情闹得大了,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是不是?”
说着,王全斌随意的挥了挥手,撵走了搂在怀里的美人,又让屋中的所有护卫全都出去,只留下孙悦自己,笑道:“从后蜀的皇宫里掏出了这么两坛好酒,没什么下酒菜,陪老头子喝一点?”
孙悦长长一躬:“恭敬不如从命。”
王全斌又大笑了两声,取出两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碗来,特豪迈的倒了两碗酒,然后一伸手,便示意孙悦喝了。
孙悦看着这满满一碗就起码有小半斤,一时间也有些发憷,但还是一咬牙给干了,火辣辣的味道直往鼻腔里返,呛的他眼泪都留下来了。
王全斌笑嘻嘻地将剩下一碗也一饮而尽,然后片刻不停就给孙悦又倒上了一碗,道:“我那个宝贝孙儿,对你很是推崇啊,尤其是自从跟你去了一趟夏州回来之后,提你的名字他眼里都会发光。”
“凯哥儿这是抬举了。”
“行了,别谦虚了,你个十二岁的娃娃,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说实话老夫这六十几年见了无数的英杰人物,似你这般出色的还真是头一个,这没外人,你就别谦虚了,我不习惯你们文人的那套说辞。”
孙悦颇为尴尬的笑了一下,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难道要自己说,对没错,我就是那个能文能武的国士无双,天下才学共一石,老子占了九斗半。
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么说话显得多狂啊。
“我孙儿看你的眼神我很熟悉,就想好像当年,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看庄宗皇帝的眼神差不多。”
孙悦噗的一口酒就喷出来了,“王老爷子你要是夸我就好好夸,别害我。”
王全斌呵呵笑道:“用不着这么紧张,你这人虽然能力无双,但据我看来却是个没有魄力的,听说你一身本事大半都是跟范质、王溥、魏仁浦学的,我倒是真没看出来,真要说像谁的话,我倒觉得你跟冯道挺像。”
孙悦哭笑不得道:“王老爷子咱还能好好唠嗑了不,完全听不出来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王全斌笑着就端起了酒碗,与孙悦又喝了一碗,道:“今天你既然来找我,我就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你可愿意听?”
“洗耳恭听。”
“伐蜀的功劳,用不着你让,我说实在的我也不稀罕,当武将当到我这个份上,如果不打算割据一方建国称王的话,说实在的已经算是走到头了,我伐蜀本来也不是为了功劳赏赐,以现在咱们这位官家这个揽权的劲,除了符彦卿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异姓王了,哦,或许还得加上归义军姓曹的他们家,所以你说你让功劳给我,我也并不稀罕,反倒是崔、刘两人,可能对你更腹诽一些。”
“您倒是真想得开。”
“想不开的,在这五十几年的天下动乱中早就死干净了,说句装一点的话,人活到我这个份上,除了青史留名之外,说是无欲无求也不为过了,你以为我弑杀,是因为贪财么?我是为了我的后世子孙啊。”
孙悦一懵,特别茫然而又真诚地问道:“此言何意?”
“自古以来,除了刘备那个实在没辙了必须要找个地方安身的以外,有一个君主亲自伐蜀的么?你也算熟知历史,那伐蜀的大将,都是什么结果?”
“这……”
“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占地为王,你见过一个光耀门楣,功成身退的么?”
孙悦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如今王全斌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特娘的是这样啊。
莫非是这地盘邪性?
“川蜀这片地方啊,说是天赐之地也不为过,不管外面怎么乱,只要把剑门关和三峡守好,敌人飞都飞不进来,而它险山恶水之后,却是千里的沃土平原,君主自己是不敢亲自来的,因为这地方难进,却也难出,若是御驾亲征,一旦后方有变,想回师都来不及,可是派将领呢?谁能保证将领自己不会占山为王?后蜀是怎么来的?”
“想来,是官家相信王老将军的为人吧。”
“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自己都不信吧,我一不是他嫡系,二不是他老友,甚至他是汉人而我是沙陀人,若他不防着我,何必要让他结拜兄弟与我兵分两路?禁军三帅中的两个下来给我当副手,你不觉得这待遇未免也太高了么,我若是不个官家找点麻烦,我还能不能有命出蜀都不一定。”
“…………”
孙悦这下真的是傻了,他之前可是一直以为,王全斌残忍嗜杀,只不过是军人的天性使然,脑子简单了些,不懂政治。
可是他也不想想,这货在五代这样的乱世之中比冯道活的时间都长,地位都高,又不像符彦卿那样有八个最低混了个节度使的亲兄弟,难道真的就是一普通武夫么?
再深思一步,历史上赵匡胤虽然恼怒他把川蜀给祸害成了焦土,可毕竟没杀他啊,虽然治罪,可人家换个地方依然当他的节度使,死后虽然没追异姓王却也追了一个中书令,人家确确实实是有史以来,所有攻蜀成功的将领中,结局最好的一个!
何着王全斌屠城、杀降、祸乱蜀中,都特么是故意的?
何着他其实是为了自保?
孙悦突然觉得,他好像已经看不透王全斌了。而且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对他应该是个什么观感,你说他是个坏人吧,他用整个川蜀的百姓来给他自己一个人自保,这绝对是天大的坏人。
坏到掉渣的那种大奸大恶之徒。
可如果细想一下,这世上对文臣和武将的评判标准本来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冯道,因为最有亏于忠义,虽然为百姓做过不少的实事儿,但却被牢牢的钉在耻辱柱上,可是王全斌和符彦卿,换的主子难道就比他少么?
更重要的一点,人家是沙陀人,沙陀人打仗本来也是比较凶残的,而且人家也不是炎黄子孙啊。
如果再往下深思一点,赵匡胤那么精明厉害的人,有没有可能在这之前就已经将一切都预料到了?想想那自相矛盾的约法三章,哪有一边答应大兵抢劫,一边严令杀人的。还有那优待俘虏的所谓仁政,一百多万贯的仁德却要大兵们自己来掏腰包,这是赵匡胤这样的大政治家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他赵匡胤,是真的,就像他所表现处理的那么仁德么?这会不会是一场,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双簧呢?
细思,极恐。
“下官自问,跟王老爷子并无什么忘年的交情,不知您跟我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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