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幽见米娜落琼枝,缥缈双飞影。
聚会结束后几个小时,随着夜幕渐深,萧穗一个人在府邸正院的书楼里奋笔疾书、旁边放着镇定的药物,捕捉着意识流的“流”。
为了参赛,她必须攒一部意识流,也必须忍受昼夜颠倒、随时随地灵感迸发、想到就提笔、进入心流就不眠不休,没有人能够再跟得上她的作息时间。
顾骜和米娜,今晚则在隔壁的侧园赏月赏花夜游园。
那么久没见,说顾骜心里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一年半不能照顾你,肯定想坏了吧。”顾骜怜惜地抚慰着。
“第一,不是不能,是你不想,或者要假道学避嫌。第二,都快两年了,到你嘴里就成了一年半?会数数不?”
米娜飞速地回头怼了一句,飘散的长发拂过顾骜的脸颊,让他觉得有些燥热。
当然,是因为羞愧而导致的燥热,并非生理层面的因素。
他现在是很贤明淡定的状态,不会有某些反应。
米娜去伊拉克,两周年是不到的,因为她刚毕业的时候在国际关系研究室多留了两个多月,所以严格来说,在伊拉克的日子只有个月多。
顾骜刚才是故意说“一年半”的,并非随口一提,因为他潜意识里希望降低自己对米娜的愧疚,就自然而然往短了说。
然而那么久没见,米娜似乎成熟了一些,也不是那么好骗好对付了。
顾骜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这位红颜知己。
“是哥哥错了,乖米娜别生气,你要啥我都给你。”顾骜选择暂时服软。
“那如果我要你娶我呢?”米娜狡黠地嘟着嘴。
顾骜一愕,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种问题。
不是说好的已经摆平了么?
顾骜心念急转,连忙关心地岔开话题:“是不是这两年在外面受委屈了?说给老公听。”
被他这么一关心,米娜果然还是被哄了,放弃了刚才的闪念。
她有点泪崩地捶顾骜胸口,一边诉苦:“吃苦肯定是要吃苦的啦,你试试一个人孤苦无依去伊拉克两年!还要撮合那么多没人给你明面上记功劳的生意,自己也无利可图!
委屈倒谈不上,就是心里怕,怕两年太久了,你变心不疼我了。原先虽然没名分,但好歹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也算有情饮水饱。又没名分又没得见,心里慌得什么一样——反正你个没良心的从来不会主动找机会去中东出差或者去中东做生意!”
“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的。”顾骜霸道地打断,一番安慰。
米娜享受了几秒钟,然后推开:“男人这种时候的保证能信?那我问你,如果年底或者明年,我要去阿富汗跟老毛子做生意,你怎么做到‘不让我再一个人’?”
顾骜哑口无言,揉了两下脸,才把妹子从怀里放下,起身叹道:“我……如果你是去欧洲,或者别的明确属于西方阵营的国家,你去哪儿我都护着你。不过中亚确实有点敏感,我不想落下那种烙印——看来你是认真的了?你真觉得如果我娶你,你就会有安全感?”
米娜也跟着起身,从后面紧紧环住顾骜的腰,不让他离远。同时侧过头靠在顾骜宽阔的背脊上,闭目感受两人的心跳。
“人家也不是非要你娶,就是心里空落落的。而且这次回来,看到萧姐也不疼你——要是我在国内,你说肯娶我,我什么时候都跟你走,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哪像她,还想冲什么茅盾文学奖、还患得患失怕自己一辈子被当成你的附庸、活在你的阴影下?
要我说当你的附庸怎么啦?你那么优秀,世上有几个女人有资格当你附庸的,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她有我那么死心塌地、把你当成唯一吗。”
米娜说着说着,真心流露地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花园里这处景致,仿的是红楼梦里大观园的秋爽斋,顾骜跟米娜赏月的地方,正好是假山上的八角凉亭。此情此景倒是多了几分悲情诗意。
“米娜,死心塌地不是唯一,关键是你承受得住这个压力么。而且我是要做中国首富的人,娶一个有白人血统的妻子,对事业的影响……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给我点时间,我们从长计议好么?你今天说这些太突然了。”顾骜应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冷静一下。
米娜也意识到自己只是郁结过久,今天突然宣泄,嘴上没个把门的。
顾骜说从长计议,她也决定见好就收。
“哥哥你别怪我,我就是在伊拉克一个人苦闷得久了,冲动了——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嗯……不过,你想到办法之前,今晚的话也别对穗子姐说啊。”
“可不是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呢!”顾骜应声吐槽,倒是非常应景。
米娜听得一愣,随后破涕一笑:“你个死相!这种时候还不忘掉书袋子调戏人!”
顾骜刚才这句话,稍微有点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是《红楼梦》里的台词。而且是普及度非常高、上语文课本节选那种。
那是香菱跟人争“夫妻蕙”弄脏了裙子后、被袭人带去宝玉房间里换裙子时,关照宝玉“别把这事儿告诉你哥哥(薛蟠)”,宝玉回答她的。
捋一下这几个人的关系,那就相当于表嫂到小叔子屋里换裙子,换完后嘱咐小1叔子:别告诉你哥我到你屋里换裙子。
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多此一举的嘱咐了。
同理,此刻米娜刚才那番撒娇使性的试探,米娜自己固然怕萧穗知道,而顾骜显然更怕萧穗知道。
他疯了才会泄密呢。
不过经此一事,顾骜也意识到,米娜在男女问题上,终究是没有什么城府的。她最后一句话的呆滞程度,与香菱相若,可见也是个认命浮萍的可怜人,不是处心积虑想算计过什么。
顾骜愈发觉得自己有必要担负起男人的担当,别的先不论,至少不能再让自己的女人产生“有可能被长期抛在异国、孤苦无依”的恐惧感。
顾骜更意识到,女人、尤其是青春年少的女人,随着时间心态变化是很大的。十七八岁时候的米娜,可能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大哥哥型的人,一头扎进去依靠。
可是等她也二十岁后,她的担心和为了消除担心想要的东西,是会越来越多的。同时,当年顾骜在米娜身上看到的、甚至让顾骜微微有些恐惧的为国效力的狂热,也随着米娜年龄的成长、时代氛围的变化、见到的外国风俗人情越来越多,而渐渐消退了。
一个18岁时候的米娜,或许你让她去执行有利于国家的、非常危险的任务,她会义无反顾地去,因为她一贯接受的教育和脑子里的烙印就是那样的。
如今20岁,她显然考虑更多小家、小团体利益,而不会再那么热血奉献了。
顾骜原先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能说米娜跟他一样,读书太早了、又被揠苗助长19岁研究生毕业。顾骜自己是穿越者,觉得“都研究生毕业了,心态就该成熟到何种程度”,却忽视了米娜肉身年龄的稚嫩。
但不管怎么样,他既然要了人家,就要充分了解到这里面的变化,留出更多余量和关心,负责到底。
“这次去美国,除了必要谈生意的时候,只要私下时间空下来,我都尽量陪你,补偿你,好不好。”
……
两天之后,开幕前夜,顾骜萧穗和米娜,就“恰巧”同一趟航班,飞往洛杉矶看奥运会。
之所以强调“恰巧”,是因为他们的机票不是一起买的,签证也不是一起办的,签证的事由也不一样。
顾骜是以普通私营经济商人的身份,赴美谈生意的;而米娜是作为奥运队伍赞助商身份,考察赞助宣传效果、顺带旅游看比赛的。这样将来万一美国那边有有心之人要复盘,也不至于留下太明显的问题。
至于叶纨,她是通过其他手段和部里的渠道,自己申请到的出差机会,当然不会跟顾骜他们同机。(也不是跟代表团同机,因为运动员们早就去了。他们都要先到美国倒时差、适应气候和场地。)
中国时间比美国时间早,所以航班到了那边之后,依然是开幕式前那天的日子。
顾骜本来对足球以外的体育并不是非常热心,尤其是那些没有商业观赏性的运动,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更关心自己的生意。
不过因为这次带了米娜,他还是决定看完开幕式之后,再看完首金,一起热血呐喊一下,陪伴米娜完成热血青春记忆的发泄。
历史并没有什么改变,因为赛程并没有改变。一块打枪金牌,因为时间上排序更靠前,比后面那些金牌含金量显得高了很多。
顾骜倒不是觉得不合理,只是身临其境,他还是为后面那些勇士的际遇惋惜了一下。
米娜还有些不理解,因为她并不知道,时间的差距,未来会对那些人的一辈子,形成多大的岔道落差。
“先来后到有那么重要吗?我觉得还是成绩最重要。”
“对,成绩最重要。”观赛包厢里,顾骜亲昵地摸摸米娜的头,强势地搂到自己肩膀上靠着。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