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学堂内,原本最多只能容纳五十个人,然而此刻却挤了有一百五十人左右,桌子自然是不够了,于是很多人自发搬了椅子来。
特别是最后面,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当然了,其中男生还是占了绝大多数,仅有一小部分女生也是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不得不说,这些男生还是懂得谦让的道理的。
此刻,一个年轻人站在那最前方,手里拿了根戒尺,像模像样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肃静!”
原本乱糟糟的场面很快安静下来。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一戒尺下去带来的效果。
他望着下方攒动的人头,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贺仲、王文贵,再比如萧文山、廖文豪,还有安家二小姐安玉可,此刻她正咬牙望过来。
微微一笑,沈慕徐徐道:“我是谁,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他见下面人都是愣愣地看着他,于是转身拿起一只粉笔在背后黑色的小木板上写下“沈慕”两个大字。
当然,学堂中原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的,在上午游览完州学后,沈慕就向翁东亮提出了这个要求,对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命人赶紧制作了出来,于是此刻这两样东西便出现在了这里。
此刻,拿着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字,沈慕忽地生出一种仿如隔世的错觉,但也只是微一愣神,他就清醒过来。
“没错,我就是沈慕,人称宁州第一才子、诗词无双、天才神授的那个就是我。——喂,那位学子,你笑什么?你是对我不满吗?是想挑战我吗?”
被指到的那位学子愣愣地站起来,分辨道:“我没有……”
“那你笑什么?”
“我、我中午吃的太多,涨得慌……”
“喔,好吧,虽然我知道你这个理由很勉强,但是作为师长,我还是很大肚的,你坐下吧!”
那学子讪讪着坐下。
沈慕看了下面一眼,继续道:“原本呢,我是不想来的,干嘛要来呢,你们这帮子学子,这时候正是调皮捣蛋问题无数的时候,而我呢,名头正盛,各家青楼的头牌姑娘们邀约的帖子不断,而且都是喝花酒不要钱的那种。我神经质了么,来教你们,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可是知州大人就觉得我闲着是种资源浪费,于是让人请了我来做教谕,没办法啊,于是我就来了。可是今天,既然我已经站在了这里,哪怕我才十七岁,比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年龄或大或小那么几岁,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就是你们的老师、就是你们的先生、教谕。所谓尊师重道,老师的话自然是不能不听的,若是不听,就是违背师道,是为世人所不齿的,要遭到所有人唾弃的。好了,来,大家跟我一起说:‘老师好……’”
下面一群学子皆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位沈教谕究竟是要干嘛,但听其意思,大抵是要他们听话、懂得尊师重道的道理,只是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大家都懂啊,你此刻翻来覆去的说,究竟是想表达些什么呢?
还有那句“老师好……”,怎么看都觉得有一种捉弄人的恶趣味在里面。
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着念。
在这群学子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窗外早已站了两个人,赫然是司马教授与翁东亮教谕。
司马教授作为州学之首,还是很注重教谕们的品质的,沈慕又是第一次开课,他自然是要旁听一二的,但又考虑到沈慕年纪小,自己若是堂而皇之地坐在学堂后面观看,只怕他会紧张到手忙脚乱,于是才体贴地在开课不久后,与翁东亮站在了学堂之外的窗边朝里观望。
听到沈慕自称“喝花酒不要钱”,两人就想笑,可到底还是顾及师长的身份,怕里面的学子们看到了不雅,于是便忍住了。
只是司马庭飞还是轻轻嘀咕了起来,“如此说自己是不是不太妥当?”
“呃……沈教谕性格不羁嘛……”翁东亮替沈慕解释了一句,“也正因此,才能做出那些好诗词不是?”
司马庭飞一想也是,便轻轻“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朝学堂内观看,里面又发生了变化。
兴许是学子们并没有按着沈慕的要求做,沈慕生气了,指着坐在最中间的一名老神在在的学子道:“你,啊,对,就是你!——贺仲,你当众抠鼻屎我没意见,可是你抠完之后还到处乱弹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咦……”
他周围的人慌忙躲开,特别是离得稍近、对他有爱慕之情的那三名女子更是吓得面色大变,恨不得当即离他八丈远,浑身上下搜寻是不是有“脏物”落在了自己身上。
末了还向贺仲投去一抹异样的眼光,看着光鲜亮丽的,谁曾想竟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贺仲急了,一下站起来,分辨道:“我没……”
“好了,贺仲同学,你坐下,”沈慕一摆手,“此事就此作罢,记住以后可千万别再做了!”又面向下面一众学子,“大家也别老拿此事去说贺仲同学,毕竟大家都非圣人,孰能无错呢,做人嘛,还是要有一颗宽容的心来善待每一个人。来,大家重新跟我念一遍:‘老师好……’”
窗外的司马庭飞见了此景不禁微微点头,“沈教谕虽年轻,但言及做人要有一颗宽容之心,还是蛮有道理的嘛!”
翁东亮也是颔首不止,“是极是极!沈教谕作为宁州第一才子,自然是不错的。”
只是随着接下来学堂内响起一片“老师好……”的呼声,以及看到沈慕嘴角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不由得想到了上午时分,碰到那名学子的事情,还有那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该不会是他的恶作剧吧?”他心想。
一旁的司马庭飞看到学堂内的沈慕笑得十分高兴,于是也老怀欣慰着笑道:“看,沈教谕还是很乐意为人师表的嘛!”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翁东亮也不知道自己在傻笑什么。
“好了,现在咱们来谈一谈为什么要学习算学?”沈慕一拍手,然后继续侃侃而谈道:“举个例子吧,大家都知道砒霜吧,这东西亦正亦邪,既是能让人七窍流血的毒药,也是能治病救人的良药。关键在于什么呢?关键就在于数量。”
“再比如你们以后学习好了,考上状元榜眼当上大官了,金銮殿上按资排位,有小太监跟你说,你该站在第两百的位置,可是你不识数啊,结果站在了尚书的位置,于是第二天你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他转而问下面,“这个例子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
“一定要学好算学!”一群学子大声叫。
“错!”沈慕一挥手,在学子们错愕的表情中,才缓缓道:“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当官就要当尚书,这样你就可以弄死别人了。”
下面一片死寂……
沈慕以手扶额,“好吧,这是个不太成功的冷笑话……”
一片死寂中夹杂了几句窃窃私语。
好吧,沈慕承认了,在这个时代说冷笑话,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好啦,言归正传,既然做了教谕,总归要拿些本事给你们看看的,不然你们岂不是要不服气?”
他拿起粉笔开始在小黑板上写字。
然后就听见下面有学子在那念:“今有学子百人,第一人有银一两,第二人有银二两,第三人有银三两,以此类推,第百人有银百两,问此百人,共银几何?”
下面一片议论之声,当然也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拨起了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的。
这时候,沈慕停下来,又转头去对下面的贺仲道:“贺仲同学,不如咱们再打个赌如何?”
“啊?”那贺仲一顿,蓦地想起上次打赌输了三千两银子的事,直觉沈慕又在给他挖坑,一时间没有言语。
“哈,算了,就知道你不敢!”沈慕转身又继续写。
“你……”贺仲瞪着沈慕的背影。
旁边有人偷笑。
然后,又有学子跟着念:“今有学子百人,第一人有银二两,第二人有银四两,第三人有银八两,第四人有银一十六两,第五人有银三十二两,以此类推,问第百人有银多少两?”
写完后,沈慕将粉笔一丢,拍拍手手上的白灰,“第一题比较简单,第二题嘛,就有点难了,但花些时间还是可以算出来的。因为时间有限,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计算。”
话刚说完,就听下面有人开始抱怨:“第一题明明很难,竟然说比较简单?”
旁边有人笑着提醒,“那你看看第二道题再说。”
过了会,那人颓然叹道:“好吧,相比起来,第一题确实算简单的了。只是、只是我还是不会啊……”
沈慕自然不会傻乎乎地点燃一炷香计时,他走到窗前,耳听得下面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间或传出一句“哎呀,我加到多少了?完了完了,又要重头算起……”,“糟糕,又算错了……你别打岔……”每次闻听此言,沈慕的心情都会很愉悦,他想起以前自己上学的时候,可不是也这样吗?
似乎……好像……做个老师也蛮有意思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