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很凝重,似乎连空气都滞住了。
一个三十余岁的半老徐娘自闻那一句“我要赎身”后,便是猛地一个站起,眼里的震惊可想而知,连眉毛都倒竖了,脸上遮掩皱纹的粉脂都掉落下来。
“你、你说什么?你要赎身?”
“是的,妈妈。”女子低眉顺眼道。
“我、我不同意!”黄妈妈一拍桌子,浑然不顾这一掌击打在桌面上所带来的疼痛,她撇过头,“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妈妈……”女子轻唤道。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黄妈妈仍旧气呼呼的。
“妈妈,您是知道的,女儿始终是要退的。”女子道,“急流勇退,正是时候。”
“绮兰,你说的这些妈妈都明白,妈妈也是你这时候过来的。”黄妈妈转过头来,一叠声道,“你要离开,妈妈高兴,比你自己都高兴。我也不想你一辈子都待在这红楼里,孤苦伶仃的。若是你嫁到哪位老爷哪个公子家里,欢欢喜喜的过去,妈妈连嫁妆都给你备好。可是现在呢,你是要自赎其身啊,你不是要出去享福的,你是要出去受苦的。你可是花魁啊,你就这样无着无落地出去了,这……这算什么?”
她手背摊在手心里,拍打得啪啪响,一脸的怒容与不解,脸颊抽动几下,因而脂粉掉得更严重了。
绮兰垂下眼睑来。
这深秋的午后,有阳光斜斜地打进房间来,打在她着白裙的腿上,有细小的粉尘在阳光中调皮地跳舞。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能感觉到阳光里的温暖,这时也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长久的静默之后,黄妈妈更来气了,怒气冲冲道:“你不要每次都这样不说话好不好?”
她气得抬起的手掌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向落在了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没有不说话啊妈妈,我只是在想,”绮兰抬起螓首来,展颜一笑,“女儿既然决定了要出去,可外面的房子还没打扫呢,总要派人去打扫一下啊!”
“你……”黄妈妈一滞,随即就是一愣,“你是说,你在外面的房子都买好了?”
“女儿哪有那闲钱,租的罢了。”绮兰道。
“看来你是非走不可了……”黄妈妈轻叹,说完这句话,她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妈妈……”
绮兰走过去,轻触她。
“走开。”
“妈妈……”
“滚!”
声音一下变得很大,像是蕴含了极大的怒气。
绮兰不敢走,也不敢再上前讨好,只是低眉顺眼地站着,她能感受到椅子里的人在怒视着她,目光里满是愤怒、懊悔与不甘。在两个呼吸后,这些复杂纠结的情绪终于化作了一声咆哮:“绮兰,你告诉我,那沈慕跑哪去了?为什么不是他来为你赎身?”
绮兰的身体终于不由一震。
屋外那两人竖起耳朵听了许久,但毕竟是屋外,所能听到的也无非是些只言片语,诸如“自赎其身”、“不同意”、“房子”啦等等,但当那一声咆哮传来,她们便也彻底震惊了。
“此事果然与沈慕有关……”
到得此时,即便是寥寥片语,也已不妨碍她们在脑海中勾勒出事情的全貌。
一个一脸惊诧,慢慢变得恍然、艳羡;另一个则是咬着小虎牙,嫩白的小拳头紧攥着,面色青红。
自去岁中秋节,便有人传沈慕与绮兰举止暧昧、不清不楚,绮兰能摘得花魁桂冠多半都是沈慕在背后发力,还有人言沈慕曾留宿于绮兰闺阁等等。但到底只是传言,并没有确凿证据,但也因这无凭无据,很是私下里传了一段时间。
想来也能理解,一个是宁州第一才子、商道新进,一个是花魁、琴道大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引得人们议论也是很正常的。
“那沈慕是第一才子,家境殷实,又年轻力壮,尚未娶妻,纳妾倒是挺好的。年轻人嘛,火气旺盛,可以理解。”
“绮兰年岁已不小,急流勇退,早做打算,亦是合理。先前还曾有人言她与古月明如何如何,但那古月明早已游学奔着功名去了,哪里还顾得来绮兰!”
“都言绮兰是清倌人,不知她与古月明是否有过……啊……哈哈……”
凡男人凑在一起,聊天必以女人而结尾,这已成为常理。
如此风言风语,很是在宁州传了一阵,丫鬟小桃向绮兰叙述,说完自己倒是一脸的愤愤不平,绮兰却也只是摇头,不置一词。
她偶尔也会想起古月明,那人才华是有的,但是太爱功名,这也不见得便是贬义,胸怀大志,为国为民。
他亦向她言起过为她赎身的事,他家境并不好,但她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为自己存了些银子,便是为往后某日要脱离这牢笼所用。他若真有心,她自赎其身又何妨!不过在他离开前的那一晚,她思前想后,到底还是拒绝了。只因在她看来,对方所爱恋的只是她的容貌。韶华易逝,容颜易老,欢喜了几年之后呢?
对于沈慕,她先前也是不屑的,虽有才,但太轻佻,形骸放浪。但在察觉对方有一颗良善之心之后,随着了解的加深,才算对他慢慢改变了看法。
他虽放浪,但很尊重女人,说来也怪,这样一个时代,男尊女卑,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尊重女人的人,并非矫揉造作的粉饰,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妇女能顶半边天……人人平等……男人也是女人生的啊……”
如此奇怪的言论,若是传到外界,定然要被认为是“妖言惑众”,初听之时,她也诧异非常,但深思熟虑之后,就很佩服了。
她嘴角勾起浅笑,却是想起开始的时候她无意得罪了对方,对方拒绝为她写词,到后来离开宁州,却是偷偷塞了半首过来,让她心痒难耐,暗骂对方坏蛋。又有花魁赛夺魁,他为她竖起大拇指称赞。
及至梁州赈灾巧遇,居于一院,那种暧昧便越发明显浓厚了,就连安玉清都时常调笑于她,甚至背后怂恿。
她犹豫许久,许久。
作别于梁州,他往莱州,她回宁州,那种思念却如春草一般簌簌的疯长。
她知道,这思念,就如这秋风,就如这冬雪,迟早要来,已是遏止不住了。
“即便不为他,自己也要离开这里了,”她想,“我不能让他看轻。”
此刻迎着黄妈妈愤怒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道:“妈妈您猜错了,女儿不是为他,而是为了我自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极品小书生》,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