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关城里,燕啄鹰听说了一些令他深感不安的传闻,却又束手无策,谁让他一时不慎,成为“俘虏”呢?
思来想去,燕啄鹰确信带来霉运的人就是徐础,没有此人的突然介入,巩凡将士连同诸多存粮,早已落入他与另两位天王的手中。
外面有人开锁,燕啄鹰决定再做一次尝试,劝诱送饭者将自己放走,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还能付得出来。
一名兵卒走进来,手里却没有食物,燕啄鹰心中一惊,缓缓起身,昂然道:“时候到了?”
“嗯,时候到了。”兵卒点头道。
“嘿,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刻。”
兵卒脸上稍显意外,随即笑道:“不亏是伏魔天王,既然已经料到,这就跟我走吧。”
“怎么,小气到这种地步,连顿饱饭都不给?”
“呵呵,我们就是靠着‘小气’才攒出过冬的粮食,走吧,又不是要行千山万水,几步路而已。”
燕啄鹰心里又咯噔一声,脸上依然神色不动,大步往外走去,即便要死,也要死得像模像样,不能被小人嘲笑。
门外还有两名兵卒,正扶着刀柄闲聊天。
燕啄鹰有些恼怒,大声道:“你们三个送我上路?”
“对啊,伏魔天王还想要谁相送?”屋里的士兵走出来道。
“我是天王,怎么也得……算了,就在这里吗?”
“到城门外。”士兵回道,脸上更显困惑。
燕啄鹰被关押的地方离城门不远,很快就走完,红日西倾,天还还亮,燕啄鹰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想自己也算是一方雄杰,居然就要死在三名小兵手里,以后人家谈论起来,颜面全无。
他看了一眼,三名兵卒带的都是刀,自己奋力一击,或许能够逃出生天,问题是往哪里跑,城里的人一旦追出来,自己只会再遭一回罪。
就像是为了回答他这个问题,第四名士兵走出来,手里竟然牵着一匹马。
这人是名小头目,将缰绳交给兵卒,清清嗓子,开口道:“先说几件事,然后伏魔天王就能上路了。”
“说吧。”燕啄鹰冷冷地回道,心里快速计算着要如何夺马逃走。
“苦灭天王已经被百目天王所杀,据说是穆丞相接位,丘五爷上午出发,已经去见百目天王,现在该是你上路……”
燕啄鹰轻轻点头,突然动手,合身向前猛扑,撞倒正在说话的小头目,随即一拳击倒手握缰绳的兵卒,向剩下的两人大吼一声,以挫其志,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后面喊什么他都不听。
小头目爬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伏魔天王疯了?”
挨打的兵卒捂着脸,怒道:“可不是疯了,他明明知道要被放行,还要打人抢马,非要显得自己有本事吗?”
另两人捧腹大笑,劝道:“算了,被天王打一下,不丢人。”
小头目道:“行了,徐先生临走时说,只要咱们城中有大头目出城,相隔半天之后释放伏魔天王,现在没咱们的事情了。”
散关城外就一条路,燕啄鹰一路疾驰,七八里之后才停下转身观望,发现没人追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自语道:“他们胆子小,害怕遇伏,所以不敢追出来。”
天色渐暗,燕啄鹰控马缓行,开始思考下一步计划,小头目所说的两件事他已有耳闻,心里很清楚,自家营中必然也有变故。
穆天子更聪明一些,尚且死于百目天王之手,燕啄鹰一路琢磨,想不出好主意,最后将心一横,策马疾行,很快就遇到巡逻的降世军,他也不隐藏身份,大声道:“我乃伏魔天王燕啄鹰,立刻带我去见百目天王,我有要事!”
赶到营地时,刚刚天黑,燕啄鹰跳下马,不顾兵卒阻挡,一路哭叫着奔向百目天王的主帐,众人不知原因,又敬他是位天王,没有硬拦。
在帐外,燕啄鹰瞥了一眼百目神幡,心里一颤,原本是七分假哭、三分真哭,现在颠倒过来,变成七分真、三分假。
百目天王已经得知消息,刚刚迎到门口,燕啄鹰扑上去跪倒在地,也不管周围多少人围观,抱着百目天王的双腿痛哭失声,“没有百目天王,我怎能再见生天?百目天王就是我的再造父母……”
听者都以为是百目天王将燕啄鹰救出来,徐大世本人却知道这不是事实,但是被另一位天王跪地感谢,终究是件长脸的事情,他只好含糊地劝说两句,然后扶起来,笑道:“回来就好,快请进帐休息。”
燕啄鹰不敢进去,趁势与百目天王并肩站立,紧紧靠在一起,高声向众人道:“我一时不察,落入奸人之手,全靠着百目天王施展妙计,将我救回来。没什么说的,百目天王是我的大恩人,我这条命,从今天开始,全归百目天王,赴汤蹈火、冲锋陷阵、攻城掠地……在所不辞!”
不少头目都在,帮腔附和,一时间将百目天王夸得义薄云天。
徐大世欣然笑纳,没有多做解释,燕啄鹰稍稍心安,这才肯进帐详谈。
在帐篷里,燕啄鹰仍不肯落座,向跟随进来的众多头目讲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一队士兵要将他在城门外斩首示众,刀已经举起,正准备落下的时候,突然射来一箭,刽子手应声倒地,接着又是两箭,射倒两名监斩的头目。燕啄鹰瞧准机会,夺下一匹马,奋力狂奔。数里之后,有个声音说:“我奉百目天王之命前来救人,伏魔天王既已安全,恕我不再相送。”
燕啄鹰已将这个故事反复打磨,因此说得跌宕起伏,引来阵阵惊呼声。
丘五爷也在听众当中,越听越糊涂,但是不敢当众打断,直到燕啄鹰收声,他才上前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从来没有下令要将伏魔天王斩首示众……”
燕啄鹰摇头道:“丘五爷可以回去询问……”
“丘五爷如今已是神驰天王。”徐大世插口道。
燕啄鹰马上改变称呼,“神驰天王可以回去询问,但我相信这不是你的主意,肯定是某位头目看我不顺眼,趁神驰天王不在城中,擅自下令。”
降世军号令向来混乱,丘五爷不敢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只得歉意地说:“等我问明白,一定要严惩不贷。”
燕啄鹰挥挥手,表示不在意,走到百目天王面前,又要下跪感激。
徐大世一把扶住,笑道:“都是天王,又是自家兄弟,万不可行此大礼。有一件事我得当面告知:伏魔天王不在,麾下将士需人统领,所以我自作主张,已将伏魔天王的名号交给令弟燕小果……”
燕小果也站在人群中,神情一直尴尬,此时更显僵硬,上前道:“只是一时……”
燕啄鹰挥手,阻止弟弟说下去,正色道:“百目天王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我麾下所有将士,若非百目天王及时推举新天王,那些兵卒早已逃散,一个也留不下,这个道理我能不明白吗?”
徐大世笑着点头,燕小果的神情也舒缓一些,“既然伏魔天王回来了,我……”
燕啄鹰又一挥手,“天王不是儿戏,既然新天王已经管军,自然不能再换人。实话实说,经此一难,我已心灰意冷……”
徐大世道:“降世军形势未稳,你又好不容易回来,怎能心灰意冷?伏魔天王之号已归燕小果,的确不可换人,委屈你做别的天王吧,名号再定,咱们汉州降世军八大天王之数,不能减少。”
“我实在没脸再做天王。”
“诶,一时胜败,何足挂齿?真要凭此决定做不做天王,咱们这些人谁也不够资格。‘神助天王’这个名号如何?”
燕啄鹰还要下跪,徐大世坚持不允,传令设宴,给神助天王压惊。
连着两天设宴,对降世军来说,这可是稀罕事,但这次宴席规模不大,获邀者只有十余人。
这顿酒燕啄鹰喝得胆战心惊,表面上却要兴高采烈,寸步不离百目天王左右,不开口则已,开口必是不重样的奉承话。
酒宴没有持续太久,徐大世伸手各握燕家兄弟的一只手腕,严肃地说:“够了,神助天王不必再装下去,我饶你一命,从今以后,你与伏魔天王仍是兄弟,互相扶持、彼此相帮。将士一分为二,谁也不多,谁也别少,待到凉州之后,我分再分些兵卒给你们,保证都有一万之数,配得上天王的称号。”
燕啄鹰热泪盈眶,向燕小果道:“咱们兄弟二人必是祖上积德,才遇上百目天王这样的明主。”
“大家都是天王,别说什么明主,你们愿意随我去凉州,我已然感激不尽。”
“莫说凉州,便是上天入地,我也紧随百目天王。”
“嗯。徐础怎么交待你的?”徐大世突然问道。
燕啄鹰一脸茫然,“徐础?那个徐础?自从在桑城被他设计擒拿之后,我再没见过他……此人与我有大仇,百目天王若能允许……”
“现在不行,过几天吧。”徐大世没看出破绽。
“是是。”燕啄鹰不敢提出异议。
兄弟二人起身告辞,燕啄鹰捉住燕小果的一条手臂,边走边说,颇显亲昵,在帐篷门口,又带着兄弟一同转身行礼告退。
出了帐篷,燕小果又一次道歉,燕啄鹰笑道:“咱们燕家由一军变两军,百目天王又承诺日后补齐万人之数,这是大好事啊。”
“而且跟着百目天王到了凉州,也不愁缺粮了。”燕小果道。
“对啊,所以你道什么歉?咱们兄弟二人就该像百目天王所说,互相扶持、彼此相帮。”
两人一路说笑着返回自家营地。
帐内,徐大世向刚刚进来的军师道:“暂且饶他一次,等到了凉州再说。”
王颠上前,“怕是夜长梦多,燕啄鹰自甘卑贱,心中必有所图。”
徐大世沉默一会,“暂且饶他一晚,明天我的神幡上将会补齐天王右眼,再过些天,就有两只‘吴王眼’了。”
王颠拱手,什么也没说,对旧主,他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