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小院子中。
常浩盯着少女将他储物袋中的补元益血之物全都服下,宛若盯着孩子吃药的家长。
当少女小口将那最后一株益血草服下之后。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良久。
常浩背对着少女,出言打破了寂静。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道:“二十年。”
少女微惊,有些迷茫的抬头。
常浩道:“幻神宗的老怪物最迟二十年,便要化神成功,届时,幻神宗将一跃而成鲁地第一大门,而有一化神镇守的幻神宗,我恐怕要花费几百年才能报的了师门家仇。”
少女似乎懂了写什么,低声无言。
常浩背对着她,默默地道:“我要离开了,抓住这二十年的时间,抓住那老怪物还没能成就化神的时候,尽快踏入元婴境界,运气好的话,可趁着那老怪物天劫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缓步走向了门外。
最后一句话传了过来:“等着吧,等我屠灭了幻神宗,为你我家族,为我师门报仇之后,或许还会有再见之日。”
“再见之日”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化作一道白虹,消失在了天空之上。
少女在院中上前追赶了几步,最后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
过了几日。
王林回来了木雕铺。
这些日子随着云雀子前往四宗联盟感悟别的化神修士的意境,让他受益良多。
而就在他回来的这日,下意识的扫出神识观察相师的卦摊前。
只见。
那红衣少女正站在卦摊前,施了一礼,仿佛又问了一卦。
随即,王林听见那少女略带一丝疲惫的问相师一句话。
“先生,可否已经……”
相师面色平静道:“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少女微微皱眉,她对这句话不能理解。
但她并没有多想,只是再次施身一礼,便告退了。
看着少女走远的背影。
不多时,相师面前被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取代。
是王林。
王林蓄着胡须,两鬓霜白,就像是一个孤独的中年男人,他注视着相师良久,问道:“我不明白。”
相师却自顾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全明白。”
王林问道:“梦与现实,真实与虚妄,如何区分?”
相师的梦境已经与现实偏离了。
偏离的点就在这红衣少女这里。
如果现实与那梦中的宿命不一样,那么所谓的命运,又是什么?
相师却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王林说的不对,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在卦摊上画了一个圆。
“这就是命运。”
王林看着这个圆,猛然身体一震,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一个圆。
“谁能参破这个圆,便能掌握命运。”
相师微笑着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王林深吸一口气发问。
这一刻,他终于万分确定,眼前之人来历神秘,修为极大,是一位极其恐怖的存在。
相师喃喃道:“我说了,我也不是全明白,只是这些年透过迷雾,明悟了一些道理,明悟了这些之后,就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又不是全部想起。”
说罢,他看着王林淡淡道:“梦里不知身是客,等知道了,梦就醒了,一切就都明白了,也证得了。”
王林眸光缩紧,虽然不明白相师所说这后面一切,但是内心的本能让他感觉这是一个事关天地宇宙的梦。
梦。
他的梦绝不仅仅是结丹期修士常浩的一生。
“我要谢谢你。”相师对着王林说道。
王林看着相师,默默问道:“为何谢我?”
相师微笑,指着桌子上的那个圆,道:“因为这个圆,是你告诉我的。”
“我?”
王林顿时更加迷惑,随之而来的是迷茫。
“我告诉你的?”
相师摇了摇头,道:“不是现在的你。”
王林立刻想到了答案,而后紧紧盯着相师:“是未来的我?”
相师点了点头,道:“是,不过,究竟是未来什么时候的你呢?”
他语气也有些迷惑,似乎想不起来了,又或者,根本就不清楚。
只记得,这个圆是王林告诉他的,但是他又是什么时候从王林身上得到的启发,悟到了命运是一个圆,他自己也不知道。
“告辞。”
王林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的他,再也不想和相师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这个浩大古老的圆,宛若一个深渊一般,能够吞噬一切,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刚刚准备化神的修士能够试探的,他能做的就是敬而远之。
看着王林离开。
相师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周围的人们走来走过,然而落在相师眼中,却根本无一物一般,宛若这茫茫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
他心中自语:“宿命是一条线,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都是单纯的一条线,而谁能将两条线完整的串起来,变成一个圆,就成为了完整的命运,谁就是缔造了一切命运的人。”
“命运自串起这个圆的手上出。”
“只是,他们有又是真是假呢,真与假的意义区别又在什么地方?“
相师陷入了迷茫的自问中。
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只醒了一半而已,一切的答案,都要等他完全醒来才行。
而距离那个时间,不远了。
再有十五年,便是常浩八十岁的时候,也是这个故事结束的时候。
十五年。
对于修真者而言,匆匆一瞬间,普通结丹期的修士一个闭关,都常以几十上百年计算。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
但对于普通的凡人而言。
十五年,真的代表的太多太多。
凡人能活七十,便已经是长寿。
十五年,是凡人一生中的五分之一。
尤其是对于老人而言,人生最后的十五年,是过的极快的。
又是一年大雪天。
这一日,大牛的父亲,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难逃凡人的生老病死,离开了铁匠铺,走完了这一生。
王林目光怔怔的看着那对面的铁匠铺,他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爽朗的汉子,那个时不时给自己送来果子酒的中年汉子。
二十年过去。
原来他老了。
这一年,他六十多岁,他死了。
这就是凡人的生老病死。
王林走向了铁匠铺,这家开了几十年的铁匠铺,今日夜里,一片缟素,哀声不绝。
大牛母亲哀哭着出来和王林说话,这个当年年轻的妇人,如今也满头白发。
大牛带着妻子儿女,将王林请了进去。
这一年的王林也是满头灰白长发,大牛见状,又是虎目通红,泣声叫了一句:“王叔。”
人总说,男人真正长大的时候,是他的父亲离开人世的时候。
父母在,纵然年纪再大,也还是孩子,因为始终有父母在前面,替他们挡着那面墙。
如今,当那个为他们挡着的人已经离开。
大牛的身前再无一物,再没有为他挡着死亡的人。
他终于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男子汉。
如今,他看到自幼亲如父亲的王叔也是满头华发,迟早也要如父亲今日一样离开自己。
想到这里,大牛更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王林叹息一声,拍了拍大牛的肩膀,而后像是抚摸当年的大牛一样,摸了摸大牛孩子的头发。
这二十年,他已经不知道在这一家吃过多少次饭,喝过多少次酒,目睹着大牛从一个半大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当年那个看着他雕木雕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手握铁锤的成熟铁匠。
换做是他的孩子来看着自己雕木雕。
王林给大牛父亲上了柱香。
心叹息。
这好似一个轮回。
他心中有了一种明悟,这明悟越来越深,这一刻,他眼中的色彩全然不同,且看着这哀声缟素的灵堂,再看着这漫天的大雪。
人的一生,便像是这场雪。
经历一世,却非完全散去,而是又深埋土里,等天晴时,气升于天,等来年冬天,又是一场雪。
春夏秋冬,一个轮回。
生老病死,也是一个轮回。
大牛的父亲在这种力量下,由壮年走入暮年,最终离开人世。
大牛自己在这种力量下,由孩童长成为大人,接替了父亲的铁匠铺。
大牛的儿子在这种力量下降生,未来又将重复他父亲、爷爷的人生。
这就是凡人的生老病死之轮回。
猛然,王林的元神从躯体上升,遥遥升上天空,要追溯这种力量,他感受到了这种力量,在遥遥之上的无限高处。
他的元神甚至脱离了这颗星球。
在另一条街道里。
相师目睹着王林的元神一点点的升高,升入了星空之中。
他的目光甚至看见了,早已经隐藏在那星空多时,等待了王林已久的他的一生之敌。
天运子。
“王林的化凡之途即将结束。”相师转了转头,看向了无限遥远的一个方向。
“他八十岁时限已到,我的梦,也该醒了。”
那个方向。
一个宗门,今日化为血地。
满门三千九百一十二人。
从那位即将化神的老祖被一个凶焰杀意滔天的男子豁命刺杀了之后。
整个幻神宗,便迎来了一场史上最恐怖的劫难。
那是不要命的屠杀。
对方不要命,幻神宗也不要命。
尸山血海!
整座山都被染红了。
这一日,幻神宗,无一活物留存。
在相师的目光注视下,一个身形蹒跚,满脸血污如同恶鬼的人形,正闪烁着眼睛中最后的几分亮芒,往这座城而来。
他,要给少女一个交代。
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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