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的海上力量完全不是荷兰人的对手,这就是包括李明勋在内的社团高层对双方实力的判断,而在大部分的高层眼里,这场战争会演变成消耗战,当海战失败之后,荷兰人会围困布袋港,登陆上岸,然后在大本营的堡垒、炮台和精兵上碰的头破血流,在旷日持续消磨中,堡垒失陷或者荷兰人撤退,前者意味着社团在台湾的基业完全丧失,后者也是惨胜,社团最重要的造船厂、糖庄、盐场等产业将全部丢失,这两年的努力过半化为乌有。
在议事之前,林诚已经收到了几个高层的私信,要求林诚出面联合众人,促使李明勋离开台湾,前往江南、香港甚至海参崴,避开这场战争,大家坚信,只要大掌柜活着,社团还能卷土重来,只不过要崛起之路拖延几年罢了。
对于李明勋的坚定决心,众人面面相觑,林诚轻咳一声,说道:“大掌柜,我们如何抢先动手,突袭大员港吗?”
“不,绝对不行,我们派遣的侦查船送回的情报,大员港处于戒严状态,或许大家不知道,大员并不是一个优良的港口,甚至不如我们的布袋港,四百吨的船只,即便是朔望大潮,也无法驶入内海,所以很多福禄特船停在港外,而小型的亚哈特则进入内海,再配合大员港的几座炮台堡垒,我们的突袭顶多可以摧毁几艘船,既不能破坏港口,也无法全歼荷兰人现在的海上力量。”西蒙斯不待李明勋回答,已经率先反对出声。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摧毁红毛夷几艘船也是好的,至少可以削弱他们的力量。”
“很难,红毛夷在海上纵横多年,咱们对大员的水文条件不太了解,如今又是归航的高峰期,哪里那么容易偷袭成功呢?”
众人一时争论起来,各有各的看法,最终还是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毫无疑问,海岛作战的胜负是由海上力量决定的,但是并不意味着陆地的战场无关紧要,战舰再强大,也需要士兵去占据港口。”
西蒙斯点点头,李明勋则继续说道:“从情报上看,大员的荷兰人得到了远航长崎的归航武装商船的协助,但是并未调集巴达维亚的陆地力量,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敌人认为我们不堪一击,或许其他别样的原因,但事实是,相对于我们的陆地力量,敌人的陆军是捉襟见肘的,如果我们抢先动手,消耗掉一部分敌人陆军,那结果会怎么样呢?”
正如李明勋所说,社团的军队并不弱,直属于社团的就有护卫、守备军还有招募自乞列迷、索伦和台湾本地土著的军团,合计超过两千人,虎尾珑社也有一千驻军在,如果防御港口,还能从丁壮中招募不少,火器和子药也很充足,实力隐隐超过荷兰人,而荷兰人的主要兵力来源于大员左近被征服的土著村社,如果远征布袋港,还要分散兵力留守。
“如果我们能率先动手,重创荷兰人,并且展示一下我们的兵力话,那么荷兰就必须要重新考量对我们开战了,毕竟即便他们赢的了海上的胜利,也没有充足的兵力攻占我们的港口和城堡,既然如此就必须重新衡量是否在今年开战,毕竟他们不能让满载货物的商船执行长时间的封锁任务。”西蒙斯直接说道。
李明勋对此十分赞同,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是具备国家职能的组织,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商业组织,追逐利润是荷兰十七绅士及雇员的根本目的,而整个东方的管理机构就是东印度群岛委员会,巴达维亚除了那位总督,还有总干事、书记官、评议会主席等七位拥有投票权的委员,而在各个殖民地和商馆还有更庞大的管理机构,管理机构越庞大,官僚主义就越发明显,这次楚尼斯的行动,本质就汇合了台湾本土力量和长崎商馆的海上力量发动的一场战争,而涉及的两个地区却是东印度公司最大的两个利润点。
台湾和长崎不仅是最大的利润点,而且是不可或缺的,台湾购得的明国商品和出产的蔗糖是归国大商船上的主要货物,而日本是东印度公司的主要金银铜等贵金属来源,别说造成损失,就算是晚到几个月,都会影响明年春天的季风贸易。而这些船长和水手比巴达维亚的高层更急迫,毕竟只有当他们把东西运回去,才能论功行赏。
所以,李明勋很清楚,楚尼斯主导的战争是一场速战速决还要控制伤亡率,当他发现这场战争要拖延,而且会造成很大伤亡的时候,就要重新考量下一步的行动了。
李明勋忽然把拳头砸在了柚木桌子上,郑重说道:“诸位,是时候向荷兰人展示一下我们的力量了!”
大员港。
码头上铿锵不断,一片混乱之后,马格尔少尉率领的队伍走上了岸,他们走到树荫之下休息,等待来自新港社的援军,这支队伍只有七十人,其中五十人装配了火绳枪,而另外的二人则头戴龙虾尾头盔,身配半生甲,手持长矛。
见众人到齐了,马格尔的声音打断了士兵打的喧闹,他高声说道:“三天掐,我们在麻豆社的学校遭遇了袭击,荷兰老师和牧师都被杀死了,皈依了基督教的土著也被斩去了脑袋,尊贵的行政长官,楚尼斯阁下授命我前去征讨,我们将杀死麻豆社三百人作为报复,而配合我们的则是新港社的三百名土著,现在我重申一下纪律,抓紧你们的武器,不要让任何人触碰!”
马格尔的话语引起了士兵的们一阵喧嚣,一些老兵从以往驻守者那里听到过某些传说,关于麻豆社的多是和惨案、报复有关,当年正是麻豆社的人在荷兰士兵渡河的时候替士兵扛枪,接着就没了武器的士兵按在水里淹死了。
正在这个时候,新港社的土著到了,一共三百人,大部分都持有长矛和钢刀,作为荷兰人最忠诚的土著村社,他们可以得到更多的铁器,让这群新港武士的装备与其他土著产生了巨大优势。
麻豆社位于大员港的东北方向十五公里,已经超过了荷兰人的核心控制区,在穿过了汉人的甘蔗田之后,便是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荒草地,马格尔让新港社的土著走在前面,而他则把长矛手安置在两侧,随时准备对付从草丛里跳出来的敌人,但是预料中的袭击没有发生,很快就进入了收割完毕的水田,麻豆社的村落隐隐可见。
麻豆社原本是台南地区的大村社,拥有近万人口,但也是荷兰人征讨最频繁的村社,一开始借口搜寻汉人海盗,就杀死数百人,继而因为征税、甘蔗侵占口粮地等原因,屡屡征讨,麻豆社的许多房屋被烧毁,土著逃亡很多,如今只有三四千人。
马格尔看着空荡荡的村落,没有贸然进入,而是亲自带上几个人和二十多个土著进去侦查,他看到了村社里泥泞的道路,被搬空的粮仓和房屋,村社里找不到一件铁器或者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只有草谷场上悬挂的几十个人头很是狰狞,马格尔的手下点燃了几间房屋,但却没有找到一个人,甚至没有见到鸡狗牲畜。
似乎麻豆社整体搬迁走了,但是能搬到哪里去呢,虽然他们有收获的稻米,但是没有房屋、干柴,他们会死很多人,更不要说距离远的地方有很多凶残的高山蛮子。
“这里的味道不对,我感觉很危险。”马格尔看着大量新港人涌入村社,搜寻有价值的东西,而他麾下的士兵也加入其中,马格尔越发有些紧张。
“彼得,把牧师和老师的脑袋解下来,我们立刻撤出村子,去那边的高地搭建一个宿营地。”马格尔高声叫着。
彼得是一个荷兰人与新港土著的混血,有着灵巧的身手,他和几个士兵架着梯子爬上了打谷场的高树,把挂在上面的人头摘下来,正在马格尔紧张的戒备周围的时候,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随着彼得爬上大树的士兵摔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根羽箭,燧石打造的箭头从喉管透过,咕咕冒血,很快没了生计。
“敌袭,敌袭!”马格尔立刻低头,拉扯着从树上跳下的彼得,跑进了一旁的学校里。
而村社外面的树林里不断有东西射出,燧石箭矢,投石索射出的石弹,还有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投矛,马格尔大声叫喊着,命令他麾下士兵和新港人进入学校躲避,这是村社之中唯一一座石质建筑,还有一人高的围墙。
大部分人都逃进了学校,只有少数蠢货原路返回,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进入学校的人很害怕,有些新港人甚至瘫软在地,马格尔踹了那人一脚,骂道:“蠢货,只不过是些蛮子罢了,你怕什么。”
“嘿,麻豆社的武士,我是马格尔,地方会议派前来的使者,前来解决牧师和教师被杀一事的,只要你们交出凶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马格尔高声对着丛林中喊道。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树林之中不时闪过人影,很快就有声音传来:“你们这群红毛夷,今日每一个都要死在这里!”
马格尔小心观察着,他从彼得手里接过望远镜,看清楚了那个土著容貌,他身材高瘦,头戴一顶鹿角盔,手持一根燧石长矛,还有一把铁质匕首,上半身穿着兽皮,裤子却是棉布所制,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认识那人吗?”马格尔抓过新港社的首领问道。
首领看了一眼说:“那是萨米,麻豆社的首领,和我一起参加过地方会议,两个月前还见过啊。”
马格尔微微点头,但是他还是感觉不对劲,静心听着,树林里不断传出声音,还有人低沉的怒斥,数量不少,树林深处还有飞鸟惊起,显然远处还有人埋伏,马格尔道:“麻豆社的人这是在诱使我们进入丛林,萨米要伏击我们。”
新港社头领说道:“不可能吧,麻豆社现在只能凑出七八百丁,能称得上武士的连三百不到,能伏击咱们?”
马格尔自然知道麻豆社的实力,不然也不会只带这些人前来,他思索片刻,说道:“或许不光只有麻豆社。”
“那怎么办,我们赶快撤离吧。”新港人害怕的说道。
马格尔摇摇头:“看来麻豆社计划已久,我们此时撤退,很有可能遭遇袭击,旷野之地,胜负就难料了,如今最好的是固守待援。”
“好,我立刻去安排人去传信。”那首领说道。
马格尔拉住他的手臂,道:“不要慌,就算是传信,也要楚尼斯大人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有多少敌人。”
说罢,马格尔招揽了几个行动迅捷的士兵,分发了火石和油料,命令他们前去焚烧村社里的房屋,不多时大半个村社被点燃了,而村社外的树林里也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号角声,随着树林里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
土著的阵型展开了近两里,向着学校包围而来,原先青色的视野顿时充斥了许多杂七杂八的颜色,土著完全没有阵型,一片一片的,每一片都有用长杆挑起的图腾,足有四支,而图腾之后则是用鹿角长矛、石斧和投石索武装起来的土著蛮子,他们入涛浪一般席卷而来,足足有两千人,中间一波还能认出是麻豆社的人,其余的人全然无法分清男女,粗糙的皮衣和蓬松的头发,好像一群野人似的。
“这些不是麻豆社的人,麻豆社也没有这么多丁壮。”新港社的首领惊叫道。
马格尔却冷冷一笑:“这是高山蛮子,麻豆社已经和高山蛮联合在一起,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