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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七八 夷兵凶猛

青州,张存仁寓所。

如今的张存仁被加封了兵部尚书,掌除八旗之外的所有绿营,虽说名不符实,很多营伍隶属八旗作战,但总归能公然议论全局兵事了,倒是不似以往那般谨小慎微。

“老爷,高将军到了。”张存仁在书房之中忙碌,仆人前来通报,张存仁微微点头,让高第进来。

“属下参见大人!”高第进门便是跪在地上。

张存仁笑了笑,命人搬来一个矮凳说道:“高将军,坐下说话吧。”

高第也知道张存仁一直拉拢自己,也就坐下了,张存仁却是一直在那里写信,未曾顾及高第,高第见他写罢一封,试探问道:“大人,属下听说.......听说江南援军受困临清了。”

张存仁道:“若非如此,怎会让尔等遣铁骑、精锐东进呢?”

高第微微点头,如今的青州风声鹤唳,便是他这样的高级官将也不能随意议论大事,因为‘中伤朝局、诽谤君上’‘滥言胜败、散播不轨’等名义发落的官将可是不少,所以高第一肚子疑惑,也就敢在张存仁这里问一问,如今青州掌兵的将领都是只做不说,对于御营告知的情况却也是一概不信。

“上个月,罗托贝子护持江南钱粮北上,在兖州遭遇东番阻截,说有骑兵三万,步兵倍之,是为东番之主力,不下十万,朝廷综合几方面的消息,都是这般说,后东番兵截断运河,肆虐鲁豫直隶,倒是不能不信了,此次皇上派遣你等进击,也是试探一下,东番李贼是否耍弄空城之计。”张存仁解释道。

“依属下看来,并非空城计呀,东番兵力之雄,怕是不亚于我青州大营,若论战力,更是远胜,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高第说道。

张存仁端起新上的茶盏,示意仆人出去,说:“高将军与我同气连枝,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就算说的不对,本官也只当乱风过耳罢了。”

高第心稍微宽了一些,说道:“如今情势大为不妙,东番定然是举全国之兵相攻,钱粮不缺,兵力充足,为长久计,属下以为,还是上谏皇上,让各地军队勤王为上啊。”

张存仁微笑看了高第一眼,心道这厮虽然被蒙着眼堵着耳,对局势的判断却是如此精确,到底不是寻常的粗鲁丘八,他叹息一声,说道:“高将军,此节已然有人上书,不过是石沉大海罢了,皇上许在考虑,尚未下定决心。”

勤王?谁来勤王,京城已经没有多少兵马了,如今辽东已为东番所有,蒙古人为北京看顾草原,北京那点兵力挡在山海关,中原绿营早已抽调完毕,能剩下的只剩下长江沿线的三大军团了,平西藩、洪承畴、岳乐,三者对面都有强敌,被牵扯的死死,勤王便是放弃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谁愿意,皇上又能调遣的动谁呢?

张存仁摆摆手,说道:“算了,先把你东进之情说一下吧,据本官所知,鲁西作乱之岛夷,皆为你我老对手,所谓第一、第三军,还有些舟楫之兵,执法兵种,略一点验,便是北洋军之主力,作乱辽东之第六军,为海西、东海女真之兵,也就是永宁一脉,是岛夷海外援军之主力,如此算来,胶东方向,当只有所谓忠贞军和李贼宿卫之军,加起来战兵不过六万,骑兵更是不多,如何能挡住此次将军东进之兵。

皇上可是派遣苏克沙哈率满洲八旗,科尔沁几个贝勒率蒙古精锐、高将军麾下绿营精锐不下一万,且有漠西、关外八旗助阵,少说也动用了四万骑兵,怎么就连潍水都不得过?”

不只是张存仁,青州御营里都是不解,当听闻罗托在兖州被截击,且对阵之军都是北洋军主力的时候,满清上下都是以为李明勋玩了空城之计,就算大军打不下青州对面大营好临朐粮草大营,也能借助优势骑兵数量东进,卷击胶东,若是能摧毁登州、胶州和青岛三处主要港口,也能断东番之后路,但不曾想,大军东进,在潍县、昌邑一带就是遭遇东番骑兵阻击,连至关重要的胶莱运河都没有摸到。

高第大着胆子说道:“大人,东番兵势之雄,非朝廷所知,确实,属下东进未曾遇北洋强军,想其横扫中原并非虚假,而忠贞军、近卫军余留骑兵虽精虽勇,却也不过万数,但其并非阻绝我东进之主力呀。

属下所率山东、河南之绿营精骑东进,无论是大队前出还是小队穿插,所遇阻隔之敌,多是海外夷种!朝廷从未通告有如此多海外骑兵,其数量怕不下三万,骑兵所占比例更是多。”

张存仁却是愣住了,东番兵来自海外,各类夷种掺杂,这是大家都知道,女真、蒙古、南蛮和朝鲜,张存仁都是见过的,但这些军队都是汉夷杂处,以汉为主,且都是说汉话,着军服,除了肤色、样貌几与汉人无异,北洋多鲜人、忠贞半南蛮,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但听高第所言,那些海外军队是成群结队而来,且是独立军队。

思来想去,张存仁拿出一张白纸,说道:“高将军,细细道来,都是些什么夷种?”

高第当前说道:“属下率军东进过临朐,便是遭遇一支万人规模军队,打过才知道,是援临朐的,马步参半,炮兵却是不多,以济州旅为主,主帅李子敬十几年便是降了东番,济州旅算是东番经制之师,但其中还有一支军队,监军官名为朴成欢,这支军队却都是朝鲜兵卒,打过才知道,是朝鲜逆军明火军的精锐,此次派遣两千骑兵和四千步兵来助阵的。

援贼非我军对手,借助骑兵优势,我将其围困牛沐店,正想求步炮大队来围歼,却不曾想胶州方向开来另外一支万人规模军队来援,这支军队骑乘矮马、持大弓,铠甲层叠,又有部分着东番服饰,自生火铳和轻炮,为首名为河源田兵卫。”

“河源田兵卫,这倭奴名字好生熟悉。”张存仁记下这名字,却是咂摸起来。

高第赞了一声:“大人好记性,当年在青岛,与大人对阵的倭军之首便是这厮啊,这支却是倭军,河源田兵卫原为东番之兵,后随岛夷进军东瀛,成为东瀛贵族,此番率军渡海而来,这支军队虽只有万人,大半都是骑兵,俘虏几人才知道,这支军队是东瀛之西国、九州、四国三地倭人领主汇聚出兵,都是百战之武士,我军与之对阵,虽然火器占优,但倭奴强悍不畏死,又多骑兵,与济州旅内外夹击,我军才是败退了。最终,倭军进东番大营,明火军入临朐,才是脱离接触。”

张存仁脸色一沉,朝鲜加日本,便是平添两万马步,其中骑兵大半,战力不俗,他认真写下,又问:“高将军,此后你麾下绿营便没有进攻吗?”

高第说道:“属下未免倭军与鲜军骑兵断我军之后,便是把骑兵拆分与同样受到阻击的漠西蒙古人一起,袭扰东番潍县到临朐运输线,开始比较顺利,剿灭几支运输队,但很快,我部与蒙古各部就是遭遇了南洋夷兵袭击。”

“都是何等夷种,兵力几何?”张存仁问。

“南华、九龙、婆罗洲、巴拉望四地夷兵多为精壮黑瘦,身材高大的马来人,虽说使用的军械、战马和服饰与吕宋来的忠贞军大体类似,但肤色迥异,语言相互之间也是不通,绿营与漠西蒙古人俘虏了十几个人,除了汉语之外,本部语言竟然不下十种,其中还有少量黑矮人,为跳荡选锋之属,不过四尺高,极为凶狠毒辣,擅长用毒,那些夷兵也是惧怕,说这些人不仅杀人,而且还吃人。

这些人咱们见识过,至少听说过,还有些少见的,一支名为印度骑兵团的,身着铁甲,战马高大,却不着铁盔,以布缠头,像是顶着一个蘑菇。锡兰来的是佛兵,却没有一点慈悲的样子,杀伐果决,还有一些非洲来的骑兵,要么如藏人一般肤色黑红,要么就是肤如炭石,这些骑兵,只有军官和少量老兵是汉人,其余都是夷种,不过这些骑兵使用的战马极为神骏,但战术却与东番骑兵完全不同,少阵列多离合,倒是与蒙古骑兵类。

对了,这些夷兵之中还有不少孩儿兵,多不过十三四岁,随主帅行动,兼宿卫、传令之职、却是军官之属,甚是怪异,只是夷兵来去如风,很难估计数量,与倭兵、鲜军不同,南洋夷种多擅长火器,枪械犀利,火炮娴熟,寻常军队遇见,难以招架,对东番不熟悉的人,见那黑厮、红毛之属,还以为鬼魅罗刹,未战便是心中胆寒,夷种除了寻常马步炮和火器,还蓄养其他物种,多大象、虎豹和猛犬,正面对阵多不适用,小规模作战却经常出现,让人防不胜防。”高第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张存仁却是不再记录了,脸色阴沉如水,高第不免有些后怕,会不会自己被安上一个‘散播失败言论,为贼敌张目夸谈’的帽子呢?

见张存仁久久不言,高第告饶道:“大人,属下孟浪了,不该这般谈及东番.......。”

张存仁笑看高第,说道:“将军再孟浪,还有巽亲王孟浪?朝廷连皇族宗室都不能确保忠诚了,又何必苛责将军这等忠直之士?”

高第这才放下来心来,是啊,巽亲王可是正经的爱新觉罗,也是天潢贵胄了,他都投降了,凭什么让老子连实话都不能说。

“八旗和外藩蒙古战况如何?”张存仁又问。

实际上,所有战报张存仁都是看过的,如此一问也只是想知道实情,八旗那边,每每战报都是斩获几何、枭首若干,便是提及损伤,也必谈东番损失,倍之于我这等没营养的话,高第见张存仁问:“八旗与外藩蒙古与属下遇敌颇类,只是......国族出战,击斩所获谁又敢说个不是呢,窃以为,斩首以往信不得,现在若是有所斩获倒是有几分真。”

张存仁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以往可以杀良冒功,但现在,胶东军队,特别是出现在战阵之上的,多是夷兵,拿不出几个黑黢黢的脑袋,谁会信你,而鲜军、倭奴之属虽说脑袋类似,但所用武器、旗帜可完全不同,这可假冒不得。

“所谓国族,也不过徒有其表罢了。”张存仁喃喃说道。

这话高第听在耳朵里,却是接不得,他不知道的是,张存仁并非笑话八旗战力,而是说八旗已经不是刚入关的八旗了,不仅兵丁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下降,关键是满洲已经不那么满了,这些年,八旗接连出战,战损、兵亡很多,二十年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代人,即便如此,也不够损伤的,如今的八旗充斥着大量的抬旗的汉兵,只是编列在满洲八旗内,佯为国族罢了,入关时候,八旗包衣之中还有大量蒙古、女真人,这些人却早就已经抬旗后损折殆尽了,如今八旗军队,中高层将官多是满洲,下层军官充斥汉蒙,普通兵丁中,十之五六已经是顶着国族、叫着满洲名字的汉人。

虽说高第不敢谈论这个话题,但是他深切感觉到了张存仁对时局的不满,而且此次出征在外,和诸多绿营将官一道行动,聊天才知,张存仁私下都与这些人有过交集,却是不谈目的,高第却隐隐感觉张存仁或有异志,特别是如今山东战事不顺,东番军势庞大之际,可高第何曾没有异志了,谁也不想为他人陪葬,忠诚这种东西,要么属于正义,要么因为愚蠢,这个没有正义的时代,忠诚只属于愚蠢。

实际上,满达海投降,且得到恩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青州大营,许多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既然连爱新觉罗都有如此待遇,那么自己呢,谁造孽也没有爱新觉罗重吧!

思来想去,高第感觉还是试一试,他小心说道:“大人,属下此次出征,有一隐情,说出来怕朝廷怪罪,若是不说,更是不妥,心中难安。”

“出你嘴,入我耳,谁人又能知道呢?”张存仁安静了一会,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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