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中。
这个夜晚归化城躁乱不安,来自京城的禁卫一部和宪兵、安全局的人一起出入于城中诸多豪宅大院之中,按照名单捉拿嫌疑犯,嫌疑犯们多有背景,甚至本身就是绥靖区的官员,或有爵位在身,有些人仗着这些,竟然明火执仗的与前来捉拿的人对抗,但办案的人毫不客气,遇到抵抗一律镇压,甚至动用了枪械。
只用了一个晚上,曾经在云端享受权利和财富的人被打落到肮脏的牢房之中,归化城内不大的牢房已经被塞满了,以至于绥靖将军官署临时担当起了牢房的职责,安全局的人连轴转,加班加点的缉拿,而云中绥靖区内所有的衙门和无关人员都被勒令待在家里,不许出入,实际上,在捉拿开始前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才得到消息,而那个时候,城门已经被控制了。
“小公爷,人捉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其中有许多关键的人物。”绥靖公署内,办案的人把名单交给了负责本是的裴元器,上面的名字仍然让这些人心惊肉跳,而裴元器却丝毫不在乎,说道:“只要是太子给的名单上有的,不管什么背景,一律先捉了。”
“是,是这么办的额,可.......可是这案子要办到什么程度呢?”手下低声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太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过看这架势,办到什么程度,要看这些人后面的主子乖不乖了。”裴元器放下茶杯,脸上多了一丝阴恻恻的笑容,一众手下才是明白,太子此番安排,是冲着犯人背后的人去的,而这些人哪个不是帝国权贵的白手套呢?
“听好了,人一定要看住了,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放人出去,你们都给我记着,太子领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你们都把借机发财的心思给我按住,要是出了岔子,别说这身官服了,有些人怕是连姓名都保不住。”裴元器参知政务久了,知道其中的门道,接过名单,在手下面前好好交代了一番,才是离开。
“是,属下明白,绝不敢妄为,一切听小公爷的吩咐。”一群人齐声说道。
裴元器拿着名单去了书房,云中的新任绥靖将军还未到,这里还是往日许汉风在时的陈设,此刻李君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是太阳升起,日光照入,也不曾动分毫,裴元器进来,轻咳一声,李君华睁开眼睛,问道:“抓完了?”
“完了,一个不落,每个嫌犯都有人用脑袋担保着。”裴元器说道。
“能关联多少人?”李君华点了点桌子上的一张纸,问道。
那张纸就不是能让外人看到的了,上面的每个名字都是那种跺跺脚,地方上震三震的。
“至少七成以上。”
李君华点点头:“好,足够了,这件事就这样,缓一缓,让这件事发酵一下。”
云中钦案就是李君华清理商屯打响的第一炮,自从那日常阿岱从李德灿府上回来,把李德灿的策略告知之后,让清理商屯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脉络,虽说李德灿给出的主意是恩威并施,但查清理藩院留存档案的李君华已经深切领会到商屯这个领域内权贵们的利益瓜葛之深,这已经不是好言相劝能解决的了,必须要有霹雳手段,既然是先敲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那么这棒子就得敲打在七寸上,而且还能收放自如。
“能拿捏这么多的人生死,你很享受,对吗?”书房角落里传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正是韩芷薇,她也跟着李君华从京城赶来,只不过却不是帮忙办案的。
自那日在春熙茶楼后被李君威所救,韩芷薇感觉天下之大,毫无容身之地,曾经依赖、效忠的组织欲除自己而后快,而信任亲近的人却又都被关押,借着李君华的关系,韩芷薇二入天牢,把被暗杀的事情向韩君亦等说明,促进了韩君亦下定了决心,与太子、诚王合作,之所以如此,他们恰以为要杀人灭口的不仅是欧阳止,还有组织的高层。
但韩君亦并未直接交代他所知道的一切,而是要太子、诚王先满足其一些条件,其中第一个就是要求释放天牢众人还在人世的亲朋好友,而这些人多半是建国之初,在大江南北被清算的士绅,而部分人就在云中绥靖区,所以韩芷薇也就跟着来了。
李君华听了这讥讽的话,笑了笑:“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享受了?”
“看你表情即知!”
“哦,你却是胡说了,裴元器是我手下,在手下面前我都是如此的。我若是要表现的悲伤和不忍,你却要说我假惺惺了。”李君华淡淡回应道。
见韩芷薇不语,李君华又说:“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张经武的长嫂、幼侄等七人已经到了浙江,被你们的人交接走了,这是交接的人返给的书信,相信你很快也会得到消息........。”
不等李君华说第二桩事,韩芷薇就跳起来,拿过书信看了起来,缺笔、花押、暗号,信中都有,一一比对过,绝无差错。而张经武的家属就是双方合作的第一批对象,按照商定的关节,所有亲属都会被秘密移交,至于如何安顿,就看韩芷薇一方自己的了。而张经武的家属是个实验,既是考验太子一方是否真的有诚心,也是考验韩君亦在江南的关系是否还可靠,如今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第二桩事,你提供的第二批名单没有对应的人。对了,你确定不找找自己的亲属,第二批名单上没有你的,据我所知,你似有叔父一脉在世。”李君华见她看完,径直说道。
韩芷薇没有回答李君华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没有对应的人是什么意思,你耍什么花招,是不是你得到名单,把人控制起来,想要要挟于我。”
“你可真有想象力。”李君华嗤笑道,然后说道:“一起吃个早餐,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明白了。”
韩芷薇却是没有和李君华吃早餐的心情,只是催促快些上路,换了便装,李君华只带了四个侍卫,与扮成少年郎的韩芷薇一起出了归化城,沿着官道向东走,在路上只是胡乱吃了些干粮,到了中午时分,李君华听到韩芷薇肚子咕噜噜的叫,直接命令停住,在官道旁的酒肆里吃用之后才再上路,到达了一处官营的牧场。
这牧场饲养的骏马是皇室和勋贵礼仪所用,因此规模不小,而其中牧者都是官奴旗佐提供的,进入牧场,李君华亮出了安全局的身份,便是得到了不错的款待,很容易就到了草料场,如今正是冬季,马儿所需草料都由这里提供,秋季打来的草堆积成山,官奴们正铡草运料,正是忙碌的时候。
侍卫把太子和韩芷薇安置在一间土坯屋内,生了火,不多时带了七八人来,男女都有,还抱着一个孩子,其中一个中年人国字脸,双眼有神,只是看向李君华二人时颇为不忿,或许也因为这个,他脸上有一道新的鞭伤,脚上还有镣铐。
“自报家名。”侍卫呼到。
“罗英,祖籍湖州。”中年男子瞥了一眼,随口应到。
韩芷薇一脸茫然,不知李君华为何如此,李君华说道:“若按照你给的名单,这人当是罗贤之弟,罗勇之叔。”
罗勇也是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的,与韩芷薇年岁相仿,朝阳门刺杀时当场被捉的。
“我已经三番五次的说过了,我罗家没有叫罗勇的,我兄长罗贤更没有叫罗勇的儿子,他有三女一子,儿子罗翔若活着,当有二十五岁了。”罗英不耐烦的说道。
“你当真是义士罗贤的家人?”韩芷薇连忙问道。
见韩芷薇称呼自家兄长为义士,罗英眼神软了一些,点头说道:“这如何作假,兄长罗贤在弘光元年就在家乡募勇抗清,后弘光死,我兄先抗清于太湖,有投效鲁监国,只恨满清恶毒,买通内奸,捉了他去,拷打两月余,兄长不屈,死于杭州大营.........。”
罗英说起长兄抗清的事,说的是头头是道,韩芷薇问了几个细节,他对答如流,而许多情却是连她也不知道的。但说起罗勇,罗英却坚定不移的否认有这么个人,至于韩芷薇所知的罗勇身世,罗英一概不认,坚称家中并无此人,还怒斥韩芷薇栽赃陷害,有辱长兄清名。
可在韩芷薇的认知中,抗清义军领袖罗贤应该是有一个叫罗勇的儿子的,在清军用计坑杀罗贤一家时,年仅三岁的罗勇被人救出来,安置在一农家中,十岁时才被接到了福建,告知其身世,与韩芷薇一起接受培训,一起长大,数年后潜入京,在欧阳止麾下,伺机刺杀帝国宗王。
“好了,你们去忙吧,我这朋友若有话问询,自会去找你们,但切记,尔等态度要和缓一些,不要焦躁。”李君华指了指韩芷薇,让罗英一家退下的,而侍卫也按照李君华的吩咐,给罗英送去了几匹布和一袋盐。
“罗勇的身份查下来就是如此,不光是他,第二批名单里的八人,三人查不到,其余五人都是罗勇这般,查到了亲属,但人家却说没这个人,也有说遗失孩儿的,但年纪、姓名乃至性别都对不上,不过有一点却是真切的,这些人却都是抗清义士的亲属无误,我已经命人详细查验,日后平反,他们会是第一批。”李君华对韩芷薇解释道。
“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鬼。这些人是你安排的,他根本不是罗贤义士的亲属。”韩芷薇怒道。
李君华说道:“你应该也清楚,这百十口人生死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按你来时的猜测,捉起来做筹码也比现在这样有用,你若认为这一家非义士亲属,大可去问,只需问出一点破绽,我随你处置。”
韩芷薇却是没有真的行动,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李君华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们组织里,似张经武、罗勇和你这等义士之后有多少?”
“你问这个做什么?”韩芷薇警惕起来。
“随便问问,这应该不算机密吧。”
韩芷薇想了想,如实说道:“究竟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我接触到的,前前后后有八十多个。”
“那就是了,我再问你,这八十多个里,似张经武这种年逾二十的有几个?”李君华又问。
“好几个!”韩芷薇不知李君华用意,模糊说道。
“好几个?七八个,还是三五个,亦或者两三个?”李君华试探问道,说到两三个时韩芷薇脸色稍变,李君华就知道,就是两三个了。
李君华道:“最后一个问题,似你这般,自己知道自己身世来源,而非由别人告知的有几个?”
韩芷薇道:“有五六个。”
李君华笑了:“这就对了,说白了,这八十多个里,肯定是义士之后的也就七而已,其余的都是罗勇这样的,对吗?”
“你究竟什么意思?”韩芷薇喝问。
李君华站起来说道:“没什么,就怀疑大部分人其实并非真正的义士之后,而是别人故意安排的,反正东南抗清义士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树碑立传的有很多,大可随意找个孩子来,趁他年幼懵懂,告诉他你是义士之后,激发他的斗志而已。你想想,你们的组织原本的宗旨是反清复明,是父皇称帝之后逐渐才开始反对帝国的,哪里有那么巧,能找到那许多义士之后来,而且个个年纪还那么合适,只要训练三五年就能出战的?
别说是你们这等隐身藏匿的民间不法组织,就是帝国的安全局等情报部门,拿到民政的所有资料,查访起来也十分的困难,你不觉得这很值得怀疑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