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之中,风飒木立,一片狼藉。
说来也奇,此地距“南都”不远,可唯有南都之内是皑皑白雪,而这树林,仍是冬来枯亡之相,地上腐叶烂壳堆积,虬枝如铁。
只不过,如今经过一番惨烈厮杀,地面像是被残酷的剥下了一层皮,露出了里面泛黄发黑的泥土,像是烧伤后的伤疤,看的人不寒而栗。
远处还有数个大的惊人的焦坑,里面躺着一具具焦黑如碳般的尸体,雷火未熄,焦香四溢。
而那南都浩劫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个憨厚懵懂的天真道童,如今正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身影。
对那人面具下的一双森冷眼眸,小道士像是从未看见,说话的的语气如他那张处世未深腼腆的面容般,单纯无比。“唔,你不是“无常殿”的杀手。”
他又看了看之前孟秋水目光所停留的那具尸体,那个老人,睁着无暇,似不染尘埃的眼眸,小道士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
“原来,你也是“魔宗”余孽?”
他说着,居然是再次捏诀而起,指尖拖出一缕缕晦暗流光,如水中倒影,一张肉乎乎的脸顷刻变得青蓝发紫,眉发之上竟是隐见电弧环绕。
“天心正法!”
立在孟秋水身后正抓紧时间调息的紫老大见到小道士身上腾起的气机,本就因失血和重伤而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的白。之前那几人便是在这一招下重伤,而后惨死,如今的气机虽无之前那般惊天地泣鬼神,但杀一个先天武夫和一个重伤的她,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
她望着身前替她接下一道雷电的身影,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晦涩莫名,内息一提,右脚脚掌已是悄悄抬离地面。
如今那小道士一身澎湃气机大半是落在此人身上的,也许……趁此机会她说不定能逃开。
脑海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已是悄然形成。
她想逃,也许她并不怕死,但那人大业未成,她又如何放心的下,所以,她还不能死。
哪怕是因此临阵脱逃,哪怕是弃了这个算让她多残喘了一会的救命之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的傻子
傻子?确实是傻子,以先天的境界对抗天人之上的存在,如何不傻。
对她的想法,孟秋水自然毫不知情,他眼中如今除了这个小道士,再无其他。
而几乎就在小道士语毕的刹那,气息稍作恢复的孟秋水当即似惊雷般掠了过去,身法的巧妙轻灵,难以形容,一身内力几乎运转到了极致,如直泄洪流,冲击撕裂着他的经脉。
飞身而上的瞬间,右臂一抬,一道剑气便已破空而去,直击其眉心,他本人更是紧随其后,剑指似有光华吞吐,如离弦之箭点其胸口,气劲狂涌,这是他的全力一击。
身后,一道紫衣身影亦在同时如道紫烟般撤去,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紫老大望着那个像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傻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叹息。
然后飘向了远处。
剑指之上,凝聚了孟秋水全力的一剑,几乎以肉身化出了骇人剑芒,气劲如锥,与那道剑气同至,狠狠的点在了小道士的胸膛。
“砰!”
下一刻,就见空中一道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无力的向后飘飞了回去,浑身隐窜电弧,发出痛苦的闷哼,直将一颗数人合抱的老树拦腰撞断,这才狠狠地摔落在了地上,筋断骨折,大口咳血。
面具下,一缕缕发黑的血慢慢的流淌滴落着,散发着一股焦糊。
再看那那小道士,仍然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地,丝毫未伤,仍是那寻常的面容。
孟秋水只感觉浑身的血肉此时都在不受控制的抽搐颤栗着,骨头都已散去,自己的全力一击,在某些人的眼里,居然如此的不堪,如螳臂当车,甚至对方都未出手,他便已无还击之力。
勉强挣扎着抬头,只见头顶雷电咆哮,竟是比之前的那道雷柱粗了数倍。
也真是可笑,对付他的一击,比之那个女人然还强,莫非此人对所谓的“魔宗”有所执念,如狮子搏兔,除恶务尽,不留活口?
他手上的冰蚕手套,不过初用,便已尽是焦痕,像是如冰化去,露出了里面正在颤抖的右手,如果不是倚仗此物,恐怕之前他的右手就早已废了。
头顶,雷龙落下,粗如山尖,如此浩浩天威之下,若是临身,莫说尸骨遗骸,以他的境界,恐怕连渣都不剩。
身后的那女人,逃了吗?
孟秋水面具下响起一声虚弱无力的轻笑,不知是在嘲笑还是在讥讽。
远处的天边,暮色渐沉。
朦胧中,周遭似如炼狱。
然而,就在那雷龙落下的刹那,孟秋水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那名叫陈希夷的道童身后,已悄无声息的多了道飘忽诡异的紫烟,扭曲着化作了一道婀娜的身躯。
如同察觉到变化,小道士身上的气机顷刻一滞继而一沉,苍穹降下的雷龙如没了指引,轰然劈在了孟秋水数丈外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骇人的焦坑,碎石飞撒如雨。
可孟秋水的劫数并未停止,他本来还踉跄着保持不倒的身体一瞬间便感觉像是背了一座无法承受的大山,好似有千山万海之重,连反应都来不及,整个人便被生生压到了地面然后挤到了土中,像是要把他压成肉饼。
浑身的血管开始迸裂,滚烫的血水流了出来,七窍在溢血,五脏六腑似要马上爆开,难以想象的痛楚,可是现在,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了,浑身骨骼慢慢传来碎裂的脆响。
百息有多长,孟秋水实在不知。
不远处,那道紫烟凝成的身影,如今也是踉跄后退,但比之孟秋水这般蝼蚁似的惨状,却是好了太多。
她看了眼马上就要被这股庞大气机压成肉饼的孟秋水,眼中忽的露出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血肉模糊的右手已是连点身上数处大***力奋冲诸脉。
血水不要命的自伤口流出。
一股狂乱的气息立时自她身上溢出,破釜沉舟之举,也只是堪堪将境界提升至天人,但却已能抵挡住这股气机,她素手隔空一翻,本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孟秋水当即被横空吸摄了过来,丢到了身后。
“小子,快滚!”
因嘴里不停涌出的血水,紫老大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只是那倒在地上像个血人般的青年,却只是踉跄站起,嘴里似在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可她来不及听清,未了的大战便又爆发了。
雷霆,刀光,孟秋水被血染红的视线只能依稀看见这些,一股股的虚弱,如同致命的毒药,不停的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只看见那道紫衣身影不断倒飞出去,可仍是厮杀不停,飞扑不至。
一次,两次,三次……血液如雨飞撒。
“嘭!”
直到第十一次,紫老大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天人境的功力,开始如潮水退去,然后大宗师,宗师,半步宗师才堪堪停止,浑身尽是伤口。
小道士也终于有了变化,他发白的道袍上,多了一道刀口,肥胖的圆脸露出一丝苦恼。
“师傅要是看见了,肯定又会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嘴里憨声说着与此时此境不符的话,手中木剑却已驭使而出,快的流星都不及其万一,直逼紫老大眉心。
而她也慢慢闭上了眼睛,手段尽施,回天无力,引颈受戮。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咦?”
一声轻咦响起,那是那个道童的声音。
倏然。
南都之地。
一股弥天剑意霍然凭空而起,如青云之上,高山拔地,欲与天平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