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洋换了一间单独的羁押房,王顺发说需要一两天时间调查此事,李亚东如何听不出这是缓兵之计,不过他不在乎,他说一两天,那便给他两天时间。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李亚东也不愿与国家执法机关死磕。
不管怎样,那个庞大强,他是决意要拉下马的,苏家与沈家的梁子已经结下,留他这个手握执法权的敌人在,终究是个祸害。
趁着这两天时间,李亚东也决定在县城里活动一下。
他倒也想过替苏洋翻案,奈何思忖之后,觉得可能性不大。退一万步说,即便能够证明沈洪华那小子偷看小娟洗澡在先,但苏洋直接敲断他狗腿的行为,一样触犯了法律。
伤人致残,证据确凿,无非就是多判少判的问题。
关键是,李亚东一天牢都不想让他坐。
所以,想要达成与法律背道而驰的目的,也只能使用与法律背道而驰的手段。
行贿是门学问,倘若你仗着口袋有钱,认为直接可以冲到县政府,找县长拍桌子,那就大错而特错。
总得看是什么事。
倘若李亚东是来宿县搞投资的,在地方上遇到什么麻烦,倒也无碍。
可关键不是,他是想将一个公然伤人致残的犯人,从号子里捞出来。
就这种事情,他能理直气壮的去找县长拍桌子吗?
当然不行,县长若是个老贪还好说些,若不是呢?
这个年代其实并不缺乏那种忠心报国、为民为党的人,就譬如他大哥,以及京城的朱云富,他们都属于这类人,而这类人往往有一个共性——刚正不阿。
如果宿县的县长也是这号人物,此举非但救不了苏洋,说不定连其他后路都会断掉。
……
县城里轿车很罕见,与李亚东他们县差不多,出租车只有“面的”,也就是面包车,而且数量很少。好容易拦下一辆,李亚东付了七块钱,把苏家三人以及李婷婷送了回去。
而他自己,则留在了县里。
苏家人对于县委领导的了解约等于零,李亚东只能自己摸索,也没有搞谍报的想法,直接来到县政府大院。
“诶,同志,那边不能进,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李亚东走进县政府大楼后,故意走向一条竖着木栅门的廊道,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
“哦,我想找你们县长。”李亚东操着普通话回道。
想要知道县长是个什么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见一见,他完全可以化身欲在宿县投资的港商,探一探县长的老底,再作打算。
如果县长不行,上面还有县高官,下面还有副县长,李亚东还真不信,偌大的一个县城,上层手握着权柄的那帮人中,就没有一个贪官。
“找我们县长,请问你是……”带着黑框眼镜、梳着三七分发型,蓝色布袋袄的左胸袋中夹着一只英雄牌钢笔的中年人,同样换成普通话,诧异询问。
这样操着一口普通话,硬生生的冲进来找县长的人,还是头一次见。
“哦,我是一名商人,香港来的……”
“你是港商!”
李亚东一句话还未说完,中年人便惊呼出声。
这一嗓门可着实不轻,蓦然听到“港商”二字,一楼的所有工作人员,顿时停下手中动作,齐刷刷的向李亚东探来,那炙热的眼神,就好像一群饿狼发现了小羊羔一般。
李亚东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鼻子,看来他还是有点低估了港商对于地方政府的诱惑力。
特别是内陆地区。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改革开放目前还在初级阶段,中国对外政策开放的城市,其实也就那么几座,都是沿海地区,境外商人即便看中这份机遇,也肯定会扎堆在那些地方,哪有人会放弃沿海地区的好政策,跑到内陆地区来找商机?
所以是的,这还是这座政府大楼里,迄今为止,走进来的第一位港商。
工作人员们想不激动都难。
“港商”二字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那是大笔的资金,以及县里各大国企梦寐以求的外汇!
特别是外汇,实在太难搞了。
然而企业要发展,就必须有先进的设备,又不得不搞。
就说李亚东,去年苏姑娘去美国时,他临时让蒋腾飞去筹集美刀,给了他一句话“多多益善”,可蒋腾飞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通过黑市筹集到两万块,而且那还是在首都京城。
渴望——是李亚东从这些人的眼睛里,读出来的唯一一个词语。
“先生,您这边请。”
“同志”便成了“先生”,中年人倒也挺机灵,热情的邀请李亚东来到一间会客室,还麻利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先生,您请稍微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李亚东笑着点头。
中年人离开,顺手带上房门,不过木板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而李亚东的耳力又极好,很清晰的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呐!”
“你没跟他说县长不在?”
“没说啊,他万一走了怎么办,谁知道还会不会来?”
“也对。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一位港商,要是就此错过,不说领导们会不会怪罪,对咱们整个县,那都是重大损失啊!”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刘主任,要不……你去见见?”
“我?这……不合适吧,我的身份哪里够接待港商的。”
“可……”
“这样,你先进去跟他聊聊,把人给拖住,我马上去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联系到高县长和陈书记他们,看他们怎么指示。”
“那……那好吧。”
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
刚才那位中年人又走了进来,笑了笑,有些不太自然,来到李亚东对面垫着白色网罩的沙发椅上坐下。
“先生贵姓啊?”
“姓李。”
“哦,原来是李先生,失敬失敬。”
李亚东笑了笑,见对方在那里努力找话题的样子,确实有些好笑。
“我们这边应该比香港冷吧?”
“嗯。”
“我看李先生穿得很少,小心着凉啊。”
“……我穿了保暖衣。”
所谓的尬聊,大抵便是如此。
他还想继续尬下去的时候,李亚东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县长是不是不在?”
“这个……”人家港商主动问起,骗肯定是不能骗的,中年人干笑一声,“实不相瞒,确实不在。”
“那县高官?”
“也不在。”
“副县长?”
“跟他们一道去了……”中年人有些欲哭无泪的意思,心说:我的财神爷呢,你早不来晚不来,咋就偏偏挑这个时间点来?
眼下别说书记、县长、副县长,他们这幢大楼里,连个闲职处级都没有,就剩下几名科级干部,还有一大堆像他这样的股级干部,全去市里开一年一度的年度计划大会去了。
这尼玛……
李亚东也是颇为无语啊。
“今天是初八……”中年人弱弱说道。
初八,学生开学,工人开工,干部开会,似乎已经形成了惯例。
“那你们这幢楼里还有谁在,官职最大的那个?”
恰好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刘主任。”
李亚东搞不懂他是回答自己,还是喊眼前这个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刘主任进门先赔了个不是,然后才说道:“李先生,不知小马有没有跟您说过,县委领导们今天都在市里开会。”
“说过。”李亚东点头,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此人打电话回来。
“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不过我已经将此事汇报上去,县委领导对您的来到表示高度重视,县长下午会提前结束工作报告,然后连夜赶回来。”
李亚东心想总算没有白跑,点头道:“那好,我明天再过来。”
说着,便站起身来。
刘主任一看急了,哪里能让他走?不光是县长,连老书记都下了死命令,让他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人留下。
“李先生,您看……时候也不早,到了饭点,要不一起吃个午饭?”刘主任说着,还对一旁的被他称呼为“小马”的中年人,使了个眼色。
小马会意,连声附和道:“是啊,李先生,您应该对我们县城还不算了解,说实话,我们这里有些美食还是值得一尝的,保证您吃了还想吃。”
多么苍白无力的挽留借口。
李亚东清楚他们的想法,却没有吃公家饭的意思,笑着说,“吃饭就不必,实不相瞒,你们县城这边我有个朋友,打算待会儿赶去那边,所以……多谢你们的好意。”
二人一听这话,皆是眼前一亮。
“那李先生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会住在我们县里?”
“嗯,不过不是县城,我那朋友家在乡下。”
俩人相视一望,心想这下算是稳了,不然真让他们来招待这位港商,还真有点不太好办,县长一行估计得大半夜才回来,而这漫漫长日,万一有个招待不周……
“既然李先生与朋友有约,那我们也就挽留了,我让人开车送您过去吧,县里的车不太好打,而且乡下路也不太好走,普通的面的师傅水平不行。”
“不用这么麻烦。”李亚东笑着摆手。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刘主任说着,根本不等他拒绝,直接夺门而出,八成是去准备车子去了。
俩人分工明确,小马同志则跟着他离开房间,寸步不离。
李亚东苦笑,寻思着这趟车如果不坐,他今天不一定能回去。
一辆洗得发亮的黑色桑塔纳停在县政府的大楼门外,只见刘主任正在和司机师傅交代着什么。
“李先生,请。”小马同志一直将他送到车前,替他打开后座车门。
“那就多谢二位了。”
“李先生太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于是,李亚东便坐着这辆县政府最好的座驾,离开了政府大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