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城,距离西城门一里多地的地方,不高的一个土包上,建了一座小小的,犹如四合院的木屋子。
四列木屋围住了一个亩许大的平地,在东面开了一扇大门,门是用一尺厚的原木板制成,就和木屋子的墙壁一样,很厚重、很坚固。
除了被烧掉的,不知道原本模样的州主‘府邸’,这座木屋算得上讲究。
城内其他的木屋都是直接搭建在泥土地上,一下雨,屋里屋外都是烂泥塘子。而这一座小小的‘四合院’不仅建在了地势较高的土包上,免去了积水之苦,而且院子里居然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碎石,就算暴雨后,也显得比较清爽。
院子西边一间屋子里,黄玉裹着一块破麻布,面无表情的躺在木床上。
饿得浑身发软的黄玉,皮肤上密布着蚊虫叮咬后的疤痕,皮肤也被湿气侵蚀得犹如浮尸一样惨白,如果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他简直就是一具尸体。
刚刚灌了一肚皮凉水,黄玉的肚皮里,不断传来古怪的‘咕噜’、‘咕咕’的声音。
正南边的那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哼哼声:“玉儿啊……这么干熬着,咱爷孙两,总不至于就这么饿死在这里?要不,你去外面找找,看看能找到点吃的么?”
黄玉翻着白眼,没吭声。
找吃的?
呵,说得轻松啊。
正南边那屋子里,住着的是黄玉的祖父黄瑯,曾经的一郡之主,风光无限的大人物。
黄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豪门显贵,黄玉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天资聪颖的他更是精通诗书,擅长丹青,吟诗作赋也都是一把好手,素有‘小神童’美名,也博得了很多千金佳人的芳心。
可是,好景不长,天降横祸。
天知道黄瑯得罪了谁,‘勾结敌国、谋逆造反’的大黑锅‘乓’的一下砸了下来,砸得整个黄家几乎窒息。先是抄家,然后就是明晃晃屠刀举起,准备要灭族了。
幸好黄家还有几分人脉,通过紧张的运作,总算有贵人开口,黄家硬生生从诛灭九族,变成了充边大泽州。
原本以为大泽州是一线生机,实在是没想到,到了这里,才是真正绝了生路,活生生闯入了噩梦中。从小养尊处优的黄玉,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生艰难’。
如今这院子里就剩下了黄瑯和黄玉祖孙两,而家里已经断粮五天了。
黄瑯被流放的时候,已经被对头废掉了全部修为,如今想要活动一下都艰难。
黄玉则是没有任何的生存经验,尚未成年的他,虽然有重楼境二重天的修为,可是他从未有过任何搏杀,从未和人交手过。
甚至他精通各种游戏玩耍的术法,可是真正能够用来厮杀、搏杀的神通秘术,他一个都不会。
原本还有两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伺候祖孙两,可是五天前,两个老仆人出城去山林中,想要冒险狩猎一些野物回来果腹……
已经五天了,他们没回来。
三天前,大泽城中的一群无赖混账,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了。
两个老仆人还在的时候,仗着他们的修为,仗着黄家祖传功法的强大,他们还能震慑这些城中的混账。可是两个老仆人几天没回来,这些无赖儿就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自然而然的聚了过来。
黄家的这院子,在如今的大泽城,除了黑凤军的驻地,算是顶尖的‘豪宅’!
城内好几个帮派的大哥们,已经放出风声,他们对‘黄家大宅’颇有些兴趣!
两个老仆人再不回来,那么……这些无赖儿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不,在那些无赖儿动手之前,黄玉和黄瑯就要饿死了。
饿,饥饿……两行干巴巴的眼泪从黄玉的眼角流淌下来,他从不知道,饥饿是如此的难受。
哪怕是重楼境二重天的修为,还是要吃饭的。不仅如此,修士的身体需要补充的能量和营养远超普通人,不仅要吃饱,更是要吃好,寻常的五谷杂粮是满足不了修士的胃口的。
黄玉感觉到,他的肠胃已经开始消化自身。
饿,眩晕从肠胃中一圈圈的荡漾出来,黄玉浑身发软,眼前发黑,一缕灵魂儿好似都要从身体内飘出去了。
黄瑯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南边屋子里传来:“玉儿啊……你多少也是重楼境二重天的修为,你是我黄家的儿郎……你父亲,你伯父、叔父,你那些兄弟姐妹,他们是死是活如今都难说……我黄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你要振作啊……不然,我黄家就彻底完了。”
黄玉喉咙里冒出了一口酸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虚汗不断冒了出来,体内的法力若有若无,几乎都干涸了。
黄玉突然感到后悔。
他当年,或许应该做一个他从来看不起的,‘卑贱’的体修,修炼那些军中的体修功法吧?
如果是体修,他现在的境况,肯定会好得多。
体修代表了强悍的肉体力量,强大的肉身防御力,代表他只要带着一把刀,一把剑,他能在丛林边缘小心一点,也能猎杀到一些猎物。
可是他是一个纯粹的法修,生得玉树临风、潇洒飘逸,可是这身子骨嘛,脆弱得很。
一头稍微凶猛点的凶兽,只要一爪子就能拍死他。
在这蛮荒之地,相同修为的时候,体修的生存能力,起码是法修的百倍以上……
“如果……”黄玉举起细细的,芦柴棒一样的手,低声的咕哝着。
“玉儿啊……”黄瑯又扯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叫唤起来:“想想法子啊,现在我们爷孙,只有你还有修为……祖父前几天传你的那几招法术,你学会了么?”
黄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慢悠悠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挪动着出了门,朝着东边的院门走了过去。
修炼法术?
呵呵,饿得都快断气了,怎么修炼法术?
消耗法力不要补充的么?都快饿死了,哪里有精神打坐运功?
一颗灵草都没有,一颗灵丹都没有,修炼?
黄玉哆哆嗦嗦的来到了院门口,斜靠在了门框上,呆呆的看着土包下那条泥泞的‘道路’。
两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啊,你们在哪里?
你们活着么?
你们狩猎成功了么?
你们一定要活着,你们一定,不要放弃你们的老爷和少爷啊!
黄玉肚子里又是‘咕噜’一声响,他张开嘴,终于呕出了一口酸水,呛得他喉咙一阵剧痛。
‘当,当当’!
几个前几天还在黄玉家门口晃悠,对他家这套宅子虎视眈眈的无赖儿扛着一面硕大的铜锣,一路敲打着,大声呼喊着从土包下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听好了嘿……我家军主发善心,给你们这群腌臜货色吃饱的机会。”
“我家军主要建城,所有人去帮忙,大米白面,各种精粮管够嘿!”
“做得好,卖力干的,好酒好肉的伺候着。”
“听好了嘿,我们家军主要建城,你们这群该死的杂碎,一个个赶紧去做工,美不死你们!”
“还有哈,都听好了,有识字会记账的么?有精通政务,知道后勤管理的么?有懂得统筹施工,管理工匠的么?有的话,你小子发达了!”
“我们军主招幕僚,识字的,会写字的,会比比划划算账的,尤其是会各种公文往来的……赶紧去应聘,咱们军主招幕僚嘿。”
“一旦成为我家军主幕僚,吃香的,喝辣的,金币大把大把的,一下子就翻身了嘿。”
黄玉呆在那里,他呆呆的看着几个敲锣走过的无赖儿,突然发现,这些家伙身上穿着的,赫然是制式的军服。
黄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眼前似乎看到了无数的火焰,无数的黑烟,无数的刀剑带着寒光从空中落下,箭矢在耳边急速掠过,他甚至能感受到箭头上那一丝森寒的杀气。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自己的这么多族人,就在烟火中消失了……
他看到,黄瑯被人一脚踹翻在地,然后重重的踏了几脚。
唯有他藏在木屋地基间的一个缝隙里,呆呆的,犹如被雷惊呆的蛤蟆一样,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至于州军……
那一夜后,大泽城内再没有一个州军出现了……
黄玉哆嗦着向后退了两步。
他识字,会写字,也会数数记账,写写画画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可是成为州军军主的幕僚?
呵呵……
一道微风从黄玉身边掠过,修为被废,已经变得老态龙钟,同样饿了几天,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黄瑯咬着牙,双眼凸起,眼珠冒着贼亮的亮光,双手向前笔直的伸出,踉跄着从黄玉身边抢了过去。
“几位兄弟……你家军主要招幕僚?老夫不才,倒也有几分本领,这些统筹安排的勾当,正是本分,年轻时也曾经主持过修建几座大城,正是熟门熟路的勾当!”
黄瑯嘶声叫道:“吃的,喝的,赶紧的……不然,老夫就要饿死,渴死,你们一个个,不怕你们军主找你们算账?人才,人才难得啊!”
黄瑯‘咔咔咔’的大笑着,笑得口水四溅,笑得猖狂无比。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杀胚,你们一个个打打杀杀的可以,可是要说做事的本领,还是得用老夫这样的人才!”黄瑯挺直了腰身,枯瘦发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莫名的光彩。
在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他曾经主政的那一郡的郡主府中,又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大人。
几个敲着锣走过的无赖儿听到黄瑯的喝骂声,他们转过身,指着黄瑯就要破口大骂……但是转瞬的功夫,几个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忙不迭的向黄瑯鞠躬行礼。
“唉哟,您老人家……真懂这些?嘿,您可走好运了,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我们军主刻意说了,您这样的人……要重用……我们得对您,客客气气的!”
几个无赖儿恨不得抓起一块板砖拍死黄瑯……可是想到刚才巫铁交代的话,尤其是想到刚刚被巫铁一拳打伤的那些兄弟们的凄惨模样,他们硬是将一肚皮的凶狠,变成了一脸的灿烂。
黄玉哆嗦着一把抓住了黄瑯的胳膊:“祖父大人!”
黄瑯回过头来,看着黄玉用力的点了点头:“先活下去,再做其他打算……嘿,不投靠这位军主,难不成,你养活祖父我?”
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的恶意,黄瑯轻轻的拍了拍黄玉的肩膀:“玉儿……活着,什么都有可能。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祖父我,还没活够……嘿嘿,怎么能活得够呢?”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洗刷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黄瑯、黄玉祖孙两站在了巫铁面前。
虽然被废掉了修为,但是此刻黄瑯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背着双手,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子雍容大气的气度冒了出来。
巫铁坐在检阅台的交椅上,看着目光炯炯的黄瑯,站起身来,笑着向黄瑯拱了拱手。
“敢问老大人?什么来历,为何沦落在此?”
黄瑯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巫铁身上代表了他三品将军的印玺、令牌,还有战袍上的各色徽章、纹印等,肃然向巫铁拱手行了一礼。
从大晋神国的文武臣子的编制上来说,三品将军可统领一州的州军,而黄瑯之前只是一郡的郡主。所以,三品将军在官衔上,要高出黄瑯。
“军主大人,老夫乃中行国黑山州琅河郡主……我黄家,也是琅河郡数一数二的世家豪门,琅河郡的郡主一职,归我黄家掌握,已有千年之久。”
黄瑯看着巫铁,肃然道:“此次,老夫得罪了小人,招了陷害,阖族被充边流放至大泽州……刚到不过三月,又遭横祸,族人流散,如今只有老夫和小孙黄玉两人矣。”
“一郡之主!”巫铁眼睛骤然亮了。
他抚掌大笑道:“老郡主,好,好,好得很!如此,我大泽州军一应公文往来、行政事务,全靠你了。”
沉吟片刻,巫铁笑道:“老郡主是被废了修为?还真是巧了,我这里有一部《虚空涅槃经》,或许对老郡主有用。”
黄瑯猛地抬起头来,他死死地盯着巫铁,声音沙哑的说道:“《虚空涅槃经》,皇家密藏功法,似老夫此等情况,若是转修《虚空涅槃经》,只需数月功夫,就能回到和之前相当的修为。”
“军主……”黄瑯目光闪烁看着巫铁。
“为我卖命就好!”巫铁笑看着黄瑯:“我不需要老郡主多么的忠心耿耿。只要老郡主在我还能扛得住的时候,为我一心一意的效力,就足够了。”
巫铁指了指军营中那些服了丹药,正在养伤的好汉们,很认真的说道:“老郡主和他们这些玩意儿,自然是不同的。”
黄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肃然向巫铁深深拜了下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