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以东八十里,伊洛汇流之地,是偃师城。过偃师向西,虽是冬季,官道上,行路亦忙。毕竟在近畿之地,一年四季,从不少旅人。
岁寒已在尾声,新春即将到来,天候实际上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严寒。一辆豪华的骈驾马车,在马夫的鞭策下,四平八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中。周边有数十名护卫,各个孔武有力,十分有纪律性,严肃沉默地护持着车驾前进,领头则是曾经的铁手团堂主蛟刚、强。
后边,则另跟着两辆载着大小箱匣的木板车。这一行人,显然来历不浅,行路者不敢侧目。车窗上的锦帘被掀开一个角落,元齐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来。只淡淡然地扫了眼道路之景,眼神显得异常深邃。
位几,一骑在西面飞奔而来,远远地便瞧见那飞溅而起的霜尘,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及至车驾前,骑士敏捷地跃下马来,跑到马车边:“宗主,洛阳传来消息,少主亲自来迎!”
“嗯,知道了!”元齐平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车厢内,元齐身边,还盘腿坐着一名垂髫小童,稚嫩的面孔上已透着点帅气,正是元郎君那个儿子,元悱。如今也快六岁了,一副安静的表现,小小年纪,竟然拿着本《论语》,低头看着。
看向元悱的目光中满带着慈爱,元齐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悱儿,快到洛阳了,也不知你脑中还有没有帝都的印象?”
元悱抬起头,看向透亮的眼神中带着茫然,他也就在两年多前元徽成婚的时候,跟着元齐到过一趟洛阳。
“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父了!”元齐笑道。
“父?”听元齐这么一说,元悱嘴里低低地呢喃一句,随即又埋下脑袋,将注意力投入到书中,反应十分地平淡。
见着小孙子这表现,宗主不禁有些头疼,目光闪了闪,自己这个孙子绝对是聪明的,只是看这样子,小小年纪几乎钻到书里面,有成为书呆子的趋势。有心将他手中的那本《论语》夺了,不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在神都东面五十里,元郎君亲自出迎,没有什么排场,只云姑母女与少量的随从。
甫见面,倒没有一般嫡亲经年未见的感动场面,甚至显得有些平淡。父子亲情,虽深亦浅。
倒是两个孩子,对比强烈,元幽云一点也不认生,跑跳着扑入元齐怀中,甜甜地叫着祖父。而元悱,只是抬眼瞟了瞟元郎君,目光平淡,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场面,一度很尬。
没有直接去洛阳,而是领着宗主一行先去附近的一座庄子歇脚,接风洗尘。让云姑带走两个小的去照顾,元郎君则单独与宗主入堂叙话。
父子俩,总归有些事情需要交流一番。
比起两年前,元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又“富态”了些之外,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年纪已知天命的老者,俨然是功力深厚的缘故。
“父亲,仍旧是风采依旧啊!”奉了一杯清茶,元郎君感慨道:“这些年,未能侍奉于您膝下,以尽孝道,我实有愧啊!”
“这些无用之废话,就不必多说了!”闻言,元齐很是干脆地一挥手:“我在扬州过得很好,用不着你操心。再者,有元悱陪着我......”
元齐的话有些不客气,元郎君却听出来了,他是在向自己表达不满。毕竟,元郎君此前,时不时地要去信,对元齐“指手划脚”。而元齐的性格中,是有些刚愎的。
“你的官爵,倒是做越高了!”喝了口茶,元齐瞥着元郎君:“以你的性格、作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让我惊讶!”
“若无父亲此前的经营,可不会有今日之元徽!”元郎君立刻奉承宗主一句,注意着其神态,又感慨一句:“不过,如今我不过挂着虚职,手无实权,还时时被人盯着。这驸马,当得不容易啊。”
元郎君的表情中,总透着股“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元齐面皮抖了下,一语道破“玄机”:“谁教你娶的是太平公主!”
提到美妇公主,元郎君摊了摊手,露出点疲惫的神情。
“现在,你恐怕已经深陷于朝局争斗了吧!”元齐摸了摸他们比起元郎君要稠密得多的胡茬,以一种琢磨的语气说道。
“父亲对朝局也有研究?”元徽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发问。
“你是我儿子,我岂能不关心!”宗主理所当然。
“现在的身份,注定了我只有一个选择,谈不得深陷!”在元齐的眼神下,元郎君露出点轻松的笑容。
闻言,盯了元徽一眼,宗主叹道:“我却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会真的选择还政于李氏,还立李显为太子。时局多变,你我当初的绸缪,果然是有道理的。”
元齐停顿了一下,稍作思量,又开口提醒元徽说:“不过,你最好不要得意忘形。现在皇帝还在位,只要她还在,局势究竟如何发展,那可就还没个定数。还有,不要小瞧那些武家人......”
“了解!”元徽淡淡然地应了声,不过神色间并不甚在意。
“葛天霸呢?他没和您一起来洛?”适时地转变话题。
“他,可没资格与我同行!”元齐扭动了两圈脖子,淡淡道:“你对云姑,倒是真宠爱!”
......
“海外之事,您近年来做得太过火了!”谈着谈着,便扯到元齐正在发展的“海盗”事业。
从铁手团主动向海外拓展势力之后,就陷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如今元家的海船,在大周海域中是往来不辍,获利匪浅。
不过,从一开始,就有些跑偏了。以宗主的霸道作风,元齐当真来抢的了,且已经在沿海一线出了名。
“我自有主张,那些人不欲遵我的规则,就得承受该有的代价!”宗主很是强硬地摆手止住,不想给元徽在此事上提想法的机会:“你不用管!”
面对宗主的强势与固执,元徽一时有些无奈,琢磨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是鞭长莫及。但是,别怪儿子没提醒你,吃独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且,吃相不要太难看,连东南小国给朝廷的贡品也敢打主意?广州市舶使的请剿奏折,我也告诉过你。现在朝廷不在意,不代表以后。好自为之!”
闻言,元齐沉吟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朝中,不是还有你吗?”
元徽这个时候,是真头疼了。
“放心吧,我会收敛,不会影响你的!”想了想,宗主幽幽说道,调子拉得老长,脸色恢复了平静:“对了,那流求岛,我已迁了一批铁手团遗民过去,占了一块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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