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罗锦兰冲了进来,连工服都没有换,头上还戴着藤编安全帽,脚上是黑色胶鞋。
“锦兰姐,你来了!”钟跃民笑着打招呼道。
罗锦兰气呼呼地不说话,上去就一把拧住钟跃民的腰肉,咬牙切齿地往死里拧。
“姐,轻点儿!”钟跃民疼得龇牙咧嘴,却是没地方躲。
罗锦兰还是不放手,眼睛死死地瞪着钟跃民,手上还加大了力气。
钟跃民见罗锦兰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握住她的手,“姐,出血了,都被你拧破了!”
“就你逞能!”罗锦兰这才放开钟跃民,“别人都不说话,你站起来干什么?”
“嘿嘿,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人。”钟跃民掀开衣服,查看自己的腰部,上面果然红了一大片。
罗锦兰赶紧转过身去,叱道:“当着我的面掀开衣服,丑不丑!”
“我又没有光着身子,有什么好丑的!”钟跃民嬉笑道:“我这是让你看看证据,你下手也太狠了!”
“要不是嫌你脏,我恨不得咬你一口!你前些天怎么答应我的?怎么我一加班,你就犯这么大事儿?”罗锦兰越想越气,手指头直痒痒。
钟跃民见状赶紧放下衣服,躲到一边,生怕罗锦兰又拧他。
“姐,你之前劝我的,我都听了。可这次开会,他们批判万里教授,我实在忍不了。”钟跃民激动道:“他们不肯承认错误也就算了,可他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把提出正确方案的人打倒在地,我实在不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起!”
“可你想过后果没有?!”罗锦兰情急质问道。
钟跃民轻蔑道:“爱怎么样怎么样!大不了再回石川村种地去!”
“你想得太简单了!”罗锦兰急道:“你之前在石川村插队,还可以上大学、当兵、招工,可这次你要是被退回去,档案上就会被记上一笔,你就真的只能当一辈子农民了!”
“那也挺好,到时候讨个婆姨,生上七八个娃,挺热闹!”钟跃民嬉皮笑脸道:“到时候,我要是养不活这么多孩子,你可得接济我啊!”
“你混蛋!”罗锦兰见钟跃民这时候还是吊儿郎当的态度,火冒三丈,“我就不应该多管你!”
罗锦兰被气跑了,钟跃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
钟跃民被退回了学校,回到宿舍时,你们还是一样的乱,只是宿舍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住了,刘国强、张金还有其他几个人都被派到外地水电站实习去了。
整整三天,没有人找他,也没有告诉他处理结果,他也不能上课,仿佛所有人都抛弃他,让他自生自灭了。
钟跃民心里知道,宁静的背后,往往是惊涛骇浪,但他无所畏惧,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精力太旺盛了就去操场上跑步。
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有人上门了,一个是工宣队的胡队长,一个是解梅。
胡队长进了宿舍,到处打量着,“宿舍挺干净,是你打扫的吧?”
“是我打扫的。”钟跃民笑着打招呼道:“胡队长,解老师,你们来了?”
“你心态倒是挺好,出了这么大事儿,还有心思整理内勤。”胡队长赞叹道。
钟跃民道:“闲着也是闲着,收拾干净,住得也舒服一些。”
“挺好,可惜马上就住不上了。”胡队长站定在钟跃民面前,“知道我和解辅导员是来干什么的吧?”
“知道。学校里有什么处理决定,您就直说吧!”钟跃民道。
胡队长点点头,看了解梅一眼,“小解同志,你来宣布吧。”
解梅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念道:“经校革委会研究决定,给予钟跃民大过处分一次,即日派往支援BJ密云水库建设。”
钟跃民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去BJ?”
胡队长纠正道:“是大兴,是让你去密云水库挖水库挑担子的!”
“补贴还是按照学校的标准,会按时给你寄过去的。去了大兴水库,你就不是助理工程师了,就是工人身份,要服从那边组织安排。”
“明白了,我什么时候出发?”钟跃民道。
胡队长笑着摇头道:“看你这样子,怎么还有些迫不及待一样?”
钟跃民道:“待了这些天都快憋坏了,还不如早点去干活呢,说不定还松快一些。”
“好小子,天塌了也不皱眉头,是个汉子!去了密云好好干,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让你回学校了。”胡队长拍了拍钟跃民肩膀。
胡队长说完话就出了门,解梅落在后面。
“跃民,你怎么和锦兰闹矛盾了?”
钟跃民解释道:“锦兰姐就是气我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
“你回头和锦兰道个歉!这段时间锦兰到处求人,就怕你毁了前程。”解梅道。
钟跃民点点头,“我会的,是我不好,明知道她是关心我,还故意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解梅又道:“知道错就好。但是我觉得你在会上支持万里教授做得没错,他们那样做太过分了。”
钟跃民道:“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要是他们随便走走形式也就算了,他们还非要逼着万里教授低头认错!你说可笑不可笑?犯了错误地人,竟然有脸逼着坚持正确的人认错,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解梅点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有问题,只是大家都没有你的勇气。这次关于对你的处理,学校领导也争论的很激烈,很多人都不同意对你严厉处罚,所以才决定让你去密云水库。”
“原来是这样,看来公道自在人心嘛。”钟跃民笑着道。
“都要去密云水库干劳力了,还这么高兴!”解梅嗔怪道,“听说那边活儿很重,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嗯,放心吧,这种程度的体力活对我来说小意思,我们原来插队的时候,什么活儿没干过?”
“不要瞎逞能!”解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叠的小包,“这是锦兰和我凑得一些钱,你带上。”
钟跃民连忙拒绝道:“学校不是有补贴嘛,够用了。”
“你带上吧,你正在长身体,那边又是重体力活,你多吃点,不要亏到自己!”解梅根本不容钟跃民拒绝,直接把钱带手手帕到钟跃民衣服口袋里,就跑了。
······
钟跃民骑着自行车,左摇右晃,不是他想要晃,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从密云水库一路海淀,小一百公里,钟跃民愣是骑了十个小时,清早上六点出发,到下午才进了大院儿门。
密云水库十年前就已经修完了,当年组织大会战,有二十万民工参与了建设,全市几乎所有单位都有抽调人员支援密云水库建设,历时两年竣工,堪称奇迹。
钟跃民到了密云水库之后,受到了水库管理处的热情招待,因为密云水库当年也是清大水利系的师生们设计规划的,管理处的职工都和水利系的教授和学生一起工作过,自然待他如同自家人。
而且钟跃民发现密云水库已经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根本没有所谓的挖水库挑担子的重体力工作。
钟跃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扛着标尺,带着笔和本子,绕着水库到处测量水文数据。
实在累了,就找个草窝子躺着晒晒太阳,饿了就找个地方坐着钓鱼,水库里鱼多得吓人,十分钟之内绝对有鱼上钩了,生一堆火烤鱼吃,简直快活似神仙。
这些方法都是老职工教他的,水库离BJ一百来公里,离密云县城也有二三十公里,人烟稀少,好在有山有水、风景宜人,管理处的职工早就习惯了自己找乐子。
只要不耽误工作,钓个鱼、抓个野鸡、套个野兔子什么的,根本没人管。
管理处的领导得知钟跃民家在BJ,特地关照他周末可以回家,周一中午之前到岗就行。
钟跃民没想到被发配到密云水库,还有这福利,顿时乐得不行,当场请假周末回家。
领导担心他搭不到回家的顺风车,借了一辆二八大扛给他。
就是钟跃民现在骑的这辆,链条出发之前上过油,骑起来特别省力气,就是硬牛皮坐凳太硬,一路上磨得屁股疼。
钟跃民边骑边看了一眼车龙头上挂着的两条冻得结结实实的大胖头鱼,心想着可以回去炖一锅鱼头豆腐,给自家老爷子尝尝。
“跃民!跃民!”钟跃民心里正美呢,突然冲出来一个跟熊一般壮的身影拦在车前。
钟跃民定睛一瞧,“王老三,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真是你啊?”王老三高兴地直跳,“我老远看着就像是你,原来真是你啊,跃民!”
“是我,是我!你丫别跳了,眼晕得慌!”钟跃民仔细打量着王老三,“老三,这才小一年没见你,怎么长这么胖了?”
“我妈说长得魁梧一点,像个爷们儿,女孩子才喜欢,每天给我做好吃的,吃多了就胖了。”王老三解释道。
“哟,你妈这是准备给你说媳妇儿了?看上哪家姑娘了?”钟跃民笑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妈老是领我去瞧姑娘,可她们都瞧不上我,我知道她们肯定是嫌我傻!”王老三撇撇嘴,“我还看不上她们呢!一个个瘦的跟柴火杆儿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王老三翻着白眼想了想,“我喜欢胖一点儿的,跟我妈一样,腚大好生养!”
钟跃民忍住笑,“那你跟你妈说了没?”
“还没。”王老三泄了口气,“我怕我妈说我像我爸一样不正经,想女人。”
“不会的,你和你爸不一样,你妈肯定不能让你爸想其他,可你要是想女人,你妈肯定高兴坏了。”钟跃民道。
王老三惊喜道:“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回家跟你妈说,让她给你找个屁股大的女人,她肯定不会骂你。”钟跃民心想着赶紧把王老三糊弄走,早点回家休息。
“诶!我这就去!”王老三屁颠屁颠地跑了。
钟跃民笑着摇摇头,刚准备蹬自行车,王老三又跑回来。
“怎么了?老三。”
王老三喘着气,“我忘了问你,你在家里待几天啊?”
“待两天,后天早上走,怎么了?”钟跃民答道。
“那我明天去你家,找你玩儿啊。”王老三道。
“行啊,别大清早上来,那时候我估计还在睡觉,十点钟差不多,记得给我带一根油条俩馒头。”钟跃民嘱咐道。
“哎!我明天早上去食堂给你买早饭。”
钟跃民又等了一会儿,这回王老三终于没再回来。
钟跃民发觉自己腿有些肿胀,索性也不骑车了,直接推回了家。
······
钟山岳一筷子挑到鱼眼肉,往汤汁里沾了沾,放到嘴里细细品尝着,“鱼新鲜,手艺也不错!”
“嘿嘿,你尝尝这个豆腐,是不是炖入味儿了?”钟跃民夹了一块豆腐到钟山岳碗里。
钟山岳把豆腐夹到嘴里,“你小子上学不会专门儿去学当厨子了吧?”
“我们实习的地方就是水库,咱们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啊,这做鱼的功夫就练出来了。”
“我记得你们学校在三门峡是吧?”钟山岳举着筷子,眼睛盯着钟跃民问道:“你不能告诉我,这鱼你是从三门峡做了两天火车带回来的吧?”
钟跃民一下僵住,心想姜还是老的辣,“我最近刚被派到密云水库实习,这鱼是清早上从密云水库里捞起来的。”
钟山岳放下筷子,“说吧,你在学校又犯了什么事儿,被人弄到密云水库去了?”
钟跃民本想随便说个理由,可以看到钟山岳严肃的表情,知道这事儿糊弄不过去,只好把前因后果给老爷子说得清清楚楚。
钟山岳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跃民,爸爸虽然不希望看到你受苦,可还是要支持你,这件事,做得对。人生在世,不能什么事儿都趋利避害,有时候为了不违背自己的良知,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爸,我真没受什么苦!”钟跃民笑道:“我现在在水库那边,天不管地不管,逍遥自在,要不然您也吃不上这鱼啊!”
钟山岳有些哭笑不得,酝酿的一点情感都被钟跃民破的七零八落,只好埋头吃鱼。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