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一行到农场的时候,天已经麻麻亮。
站在车厢上,钟跃民看到橡胶树丛中,一排排巨大的茅草棚,犹如卧虎一般。
卡车停在一幢土砖房门口,屋檐下的100支电灯将门前的空场地照的透亮。
门口至少一个班的人等在那里,任强一下车就受到热烈欢迎。
“任强同志,欢迎欢迎啊!”为首一个军官双手紧紧抓住任强的手,“我们真是翘首以待啊!”
“方营长,您这待的不是我,是这满满一车物资吧。”任强显然和对方是熟人,一点都不认生地打趣。
方营长哈哈大笑,“都等,都等!”
“那也不能让您久等,这是单子,您签收一下吧。”任强把文件递给对方。
方营长拿过文件,刷刷签完,朝身后的战士一挥手,“卸货,入库。”
命令一下,士兵们热情高涨地登车卸货。
“任连长,食堂里面备了夜宵,你们辛苦了一晚上,赶紧去好好吃一顿吧。”方营长转头又对任强客气道的。
“你们食堂的牛肉炒饭是一绝,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任强毫不推辞,这样的公务招待本就是应该的。
“我就知道你好这口,今天特地让厨房准备了,就等着你去呢!”方营长笑着道。
钟跃民四个人这时候也从车上下来了,站在一旁,等任远和对方聊完。
任强眼睛扫了他们一眼,指着钟跃民道:“这是我北京的哥们儿,他们来探亲,顺路就被我捎来了,您可要招待好啊!”
“来我们部队探亲,都是我们的亲人,你就算不说,我也要好好招待啊!”方营长很大方,一口应承下来,“你们是来探望谁的啊?”
“北京来的知青,何秀秀。”钟跃民回答道。
一直爽快的方营长脸上竟然泛出难色,“你们是她家里人?”
“她是我姐姐。”何大勇站出来,“首长,我姐姐在哪里呢?”
“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一定让你见到你姐姐。”方营长回答道。
何大勇觉得有些不对劲,追问道:“我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你姐姐现在很好。”方营长耐心解释道:“知青们都是睡大通间,晚上都是宵禁的,不能贸然让你们过去。明天早上就能见到你姐姐了。”
“可······”何大勇还想争辩,钟跃民拦住他,“大勇,现在确实晚了,你就不要为难方营长了,明天也是一样。”
“对,都是一样!”方营长有些感激地看了眼钟跃民,“你们奔波了一路,肚子应该饿了吧,赶紧跟着任连长他们去吃饭吧,他们都是大肠胃,你们要是去晚了可就没得吃了!”
“哈哈,比吃饭,我们几个还真没有怕过谁!”钟跃民笑道。
“嚯,还真是小瞧你们了!”方营长见他们不再纠结要见任秀秀的事情,神情明显轻松下来,“小赵,你带他们去食堂,告诉食堂大师傅今天晚上敞开了供应,明天早上报告我他们吃了多少。”
被叫到名字的士兵,觉得这事儿有些玩笑,“这······”
“听明白没有?”方营长见他面色迟疑,大声问道。
“明白!”小赵双脚一并,大声回答道。
然后对钟跃民等人道:“请几位同志跟我来。”
······
“小手多吃点儿,发烧那么长时间,身体肯定有些虚,多吃点这个牛肉饭补补!”钟跃民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着饭,一边劝小手多吃。
李奎勇和何大勇根本不用劝,一人端个斗大的海碗,不停地往嘴里扒着饭,吃得满嘴的油。
“饭有点儿硬,之前发烧嘴里有点儿干。”小手吃饭的速度其实也不慢,抽空回答钟跃民道。
钟跃民冲着旁边已经看傻了的大师傅道:“师傅,麻烦给来碗汤,光吃干饭,有点咽不下去了。”
“有,有。锅里有菌子汤,我给你们盛去。”大师傅这才回过神,“你们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们做一锅?”
“刚刚七分饱。”李奎用擦擦嘴上的油,“大勇,你呢?”
何大勇剃着牙缝里卡着牛筋,“六分饱,照着这个盆再来个半盆就差不多了。”
食堂里其他正在吃饭的汽车连战士惊掉了下巴,他们每个人端着个搪瓷缸子,跟常人比起来已经算是大胃王了。
而钟跃民四个人桌上的铝盆差不多有整个方桌那么大,满满一盆堆尖的炒饭,被四个人吃得见了底,还没有吃饱!
“菌子汤来了!”大师傅拎来一个汤桶,准备用勺子给他们一人盛一碗,却被李奎勇拦住。
他拎起桶把汤直接倒到桌上的铝盆里,准备对着嘴就开始喝。
钟跃民手急眼快,一把按住盆,笑骂道:“你丫这么喝倒是痛快了,让我们喝你洗脚水?你丫真做的出来!”
“我没想让你们喝啊!”李奎勇端起铝盆就往嘴里一顿猛灌,不大会儿功夫,竟然咕嘟咕嘟将盆里的汤全都喝进了肚子。
所有人都看着李奎勇的肚子,根本想象不出这么多的饭和汤进去,肚子为什么没有变大。
“跃民,你这朋友真是非一般人呐!”任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钟跃民身边,一脸感慨道。
“他们都是二班的。”钟跃民无厘头地回了一句,听得任强一头雾水,“二般?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任强的疑问,钟跃民一把抓住想要效仿李奎勇的何大勇,“再让你丫全都喝完咯!”
何大勇这才悻悻地放了手,等着钟跃民给他分了一碗。
“小手,你也喝一碗,出了那么多汗,补补水分和盐分。”钟跃民往小手碗里也盛了一碗。
“谢谢跃民哥。”小手开心地道谢,“师傅,炒饭什么时候好?我还有些饿。”
“还饿?”食堂师傅有些难以置信,他眼睁睁看着小手吃了整整五大碗饭,要是别人跟他说小手这么小的体格能吃得下这么多,他肯定当别人在说瞎话。
钟跃民看大师傅愣在那儿,喊道:“师傅?炒饭呢?咱们还饿着呢!”
“马上来,马上来!”大师傅转头朝着后厨喊道:“那个谁,动作快点儿,别把北京来的同志饿着了!”
“唉,来了!”又是一大盆端上了,只比第一盆少一点儿。
“我之前就没有吃到过这么多米饭,真他妈过瘾!”李奎勇吃着吃着,突发感叹。
食堂大师傅笑道:“咱们这儿别的不多,大米饭肯定管够,你们能吃就多吃!”
几个人好不客气,一人拿一个铲子,奋力地往自己碗里挖着。
围观的人纷纷感慨,这首都群众日子看来也不好过,这几个人看着像是从出生都没有吃饱过。
将食堂的存货一扫而空,四个人挺着肚子,一步一步地挪到给它们安排的宿舍,艰难躺下睡觉,当夜无话。
······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醒过来的时候,天已放晴,日上三杆。
任强带着汽车连已经回转,只留下钟跃民等人在宿舍里。
“跃民,一个人都没有,这人都去哪儿了?”何大勇在查看了空空如也的宿舍之后,疑惑道。
李奎勇插话道:“管他去哪儿,咱们先去食堂弄点儿早饭吃吧,回头再去找那个什么营长!”
“昨天晚上吃的还没有消化呢,还吃?”何大勇忍不住吐槽道。
“昨晚上勉强算是吃饱了,但是离尽性还差得远呢!”李奎勇道。
“要吃你去吃,我要去找我姐!”何大勇不同意,向钟跃民寻求帮助:“你说是吧,跃民?”
“你找跃民也没有用!”李奎勇道:“其他地方都没人,食堂肯定不能没人!咱们要找人去食堂肯定没错!”
“唉?”何大勇一想,“我咋没想到呢?”
“你这叫关心则乱,走吧,咱们赶紧走吧,找人打听打听!”钟跃民道。
······
四个人一进食堂,就吸引了所有职工的关注。毕竟他们已经是顶顶大名的首都大胃王了,名声不同反响。
“来吃早饭来了?”食堂大师傅乐呵呵地打着招呼,“锅里还熬着粥,另外还有荤油炒的小咸菜,给你们盛一盆?”
大师傅给他们说的都是以盆为单位,看来真是对他们的大胃口服了。
“好好,来一盆!”其他人还没说话呢,小手先兴奋地举手喊道。
捡起它几个人都盯着自己,小手不好意思道:“我饿了。”
“饿了就要吃,你们都是半大小伙子,容易饿,你们等着,我马上给你们盛!”大师傅倒是挺高兴,笑眯眯道。
等大师傅走了,何大勇才抱怨道:“不是说好了来问人吗?你怎么还吃上了?”
“小手身子弱,昨天还发烧了,确实应该喝点粥。”钟跃民声援道。
李奎勇也道:“问话归问话,饭也不能不吃是不是?”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敲着筷子等粥来。
钟跃民和小手也坐下来,何大勇不愿意坐,被钟跃民拉着坐下来。“别着急,到时候咱们自然就知道你姐在哪儿了。”
何大勇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坐下来,“那要等到啥时候啊?”
“马上。”钟跃民轻轻说了一句,立马转头望向端着盆过来的大师傅,笑嘻嘻地问道:“师傅,方营长早上来喝粥了吗?”
“喝了,一大清早就来了,喝完就走了!”大师傅边说着边放下盆,“这盆粥你们先喝着,不够我再给你们添。”
“好咧!”小手喜笑颜开。
师傅看着他也笑了:“多喝,多喝,特地多煮了一些,肯定够你们喝的!”
“师傅,方营长今天去哪儿了?”钟跃民突然问道。
“去后山了……”还看着小手笑的大师傅脱口而出,忽而觉得不对:“咦,你问这个干啥?”
“没啥,随便问问。”钟跃民随口应付了一下,端起粥喝起来,“这粥还真不错,我在北京都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哈哈······夸张了,***待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比我粥煮的好的人呢?”食堂大师傅谦虚中带着得意。
“确实有粥煮的好的人,但那是因为您没去不是?”李奎勇笑着道:“您要是去了北京,根本就没有那些人什么事儿!”
“真的?”食堂大师傅将信将疑,但是又万分愿意是真的。
钟跃民道:“千真万确!咱们都是好同志,肯定不能骗您不是?”
“那我怎么样才能去北京呢?”大师傅又提了个问题。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事儿还是要靠个人积极追求进步,换句话说主要还是靠您自己。”钟跃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靠我自己?”大师傅开始思考人生了,摸着脑袋走到了一边。
旁边的李奎勇和小手都憋着笑,钟跃民说了一箩筐,其实就是无比正确的废话,却把大师傅给忽悠瘸了。
何大勇好奇道:“跃民,你和食堂师傅说的是啥意思啊?我咋听了半天都没明白呢?”
“没意思,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钟跃民回答道。
“没意思是啥意思啊?”何大勇还是有些糊涂。
“跃民顺嘴哄人家呢!你怎么也被哄了?”李奎勇打断何大勇,然后对钟跃民道:“你这个最好喝的粥,我在靖边的时候就听过了,你就不能换点新鲜的?”
“你这也不能怪我呀,谁让我每次都遇到食堂大师傅呢?”钟跃民有些无奈,“吃完了没?吃完咱们赶紧走了。”
“去哪儿啊?”何大勇问道。
“当然去后山找你姐啊!”李奎勇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何大勇。
何大勇觉得有些受辱,于是看向小手,“你也知道我姐在后山?”
“知道。”小手点点头。
“怎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呢?”何大勇十分郁闷。
······
钟跃民等人越过农场宿舍后面的山坡,就看见目力所及连绵起伏的山上,竟然插满了红旗,到处都是奔波劳作的人。
“原来人都到这儿来了!”李奎勇感叹道。
“这里这么多人,哪个是我姐姐啊?”何大勇也有些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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