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钟跃民背着军用挎包,脚步轻快地走进清华园。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有些冷下来了,但是也阻挡不了钟跃民内心的火热与激动。
他推开教室门,一股热气迎面袭来,教室里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
“跃民,这儿!”教室靠后面的位置,张金和刘国强两个人兴奋地冲他招着手。
钟跃民三部并两步,跑到后面,“怎么着,还好吧?”
“好,哪能不好哪!”张金张口就是天津大麻花味儿,就是笑嘻嘻的表情一直都没变。
刘国强道:“跃民,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还真想你!”
“我也向你们啊!来来,咱们来个革命的握手。”钟跃民说着伸出手,一边握住张金,一边握着刘国强。
三个人互相拉着手,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议论这三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后面的同学请安静!”讲台上的解梅辅导员用教鞭敲着桌子喊道。
钟跃民这才注意到解梅正怒目相视,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拉着张金和刘国强赶紧坐下来。
解梅这才继续道:“现在我们系整体搬迁回了北京,也意味着咱们的教学安排将由原先的实践学习转变为课堂学习,要求也会更加严格。
之前很多同学都在外地的水库和发电站实习,现在回了学校,希望大家珍惜难得的机会,认真学习。
最后宣布一个消息,系里为了看看同学们过去一年多时间的学习情况,也为制定下一步教学计划,这周五进行摸底考试,请同学们做好准备。”
“唉~”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哀嚎声,看来哪个年代的学生都不喜欢考试。
“忘了告诉你们,考试结果将会张贴在系办公室门口,请大家务必认真准备!”解梅临走的时候说的另一件事儿更是让学生们炸了锅。
“跃民,这考试怎么办呐?”等解梅一走,张金立马拽着钟跃民忧心忡忡道。
“至于吗?不就考个试吗?”钟跃民笑道。
“当然至于了!”张金嚷道:“你没听解老师说嘛,考试成绩要贴在墙上!这要是考个鸭蛋,我这面子往哪里搁啊?”
张金说着就有些激动,嗓门不自觉就大了一些,惹来了不少其他人的目光。
“行了,你小点儿声!”刘国强拉着张金的胳膊,“你再嚷嚷,全班都知道你要考鸭蛋了!”
张金这才环顾四周,压着嗓子:“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我又没有真考鸭蛋。”
“我记得你学习成绩不是挺好的吗?”钟跃民疑惑道:“你还说过初中的时候经常考第一第二的,是不是?国强?”
刘国强点头道:“确实说过,还经常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的?”
“孙子吹牛!”张金不服道,“我中学的时候,确实回回考前几名。”
“那你慌什么?”钟跃民笑着问道。
“哎~”张金深深叹口气,“我不是去卧牛滩实习去了吗?功课就有点荒了。”
“切,说的像是谁没有去实习过一样!”刘国强反驳道,“我在三门峡大坝上面实习,跃民在密云水库待了快一年呢!”
张金心虚道:“我知道,可我是思想上放松了,这思想一放松,脑子里的知识就还给老师了!我真不知道考试能考成啥样?”
“这有什么可操心的?”钟跃民懒得宽慰他,“怕考不好,赶紧拿着书去学呗,好歹临时抱下佛脚啊!”
张金站起来,竖着食指,不停地点着,“跃民说的对,我得抓紧时间复习!走,咱们去图书馆吧!”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刘国强收拾东西,不搭理张金。
“跃民,你跟我一块儿吧?”张金又转向钟跃民。
钟跃民摇摇头,“你去学习功课,干嘛拉上我啊,我还要去宿舍里收拾收拾呢!”
“回来我帮你收拾,保证铺盖铺的舒舒服服的!”张金立马搭话,“你就跟我去吧!”
“虽然你帮我收拾铺盖,可我还是没什么兴趣去图书馆,你们全是大老爷们儿,还人挤人,实在没意思。”钟跃民想想还是拒绝道。
“咱们学校男多女少,这是客观事实,谁都没办法。”张金道:“可我跟你说,图书馆里有不少好东西!”
钟跃民来了兴趣:“什么好东西?”
“听说图书馆里藏了不少黄皮书!还有外国原版的书!”张金扫了眼四周,低声道。
刘国强也听见了,凑过来质疑道:“不能吧,咱们学校能藏这些书?再说就算是藏了,能让你知道?”
“你们别不信啊?”张金急道,“这是我一老乡跟我说的,他在图书馆里面勤工俭学!”
“你老乡在图书馆里具体干嘛的?”钟跃民问道。
“他就是负责新书入库的。”张金回答道,“前几天,他们半夜从市里接受了一批书,听说全都是前几年抄家抄出来的,本来一直堆在市革委会仓库里面,后来嫌占地方,就给我们学校送过来了。”
“都是黄皮书?你老乡看清楚了?”看他说的煞有介事,钟跃民这才相信了几分。
“千真万确!”张金保证道。
“书都在库藏里,咱们能看到吗?”刘国强问道。
“能看到,我老乡今天值班,我开口了他肯定麻溜的放咱们进去。”
刘国强激张金:“你能有这么大面子?别不是吹牛吧?”
“是不是吹牛,咱们去不就知道了?”张金道。
刘国强和钟跃民相互点点头,“走,去图书馆!”
······
事实证明,张金所言非虚,他一个天津老乡果然在藏书库里整理着新进来的书籍,整麻袋整麻袋的全都是外文书籍还有黄皮书。
张金老乡也很痛快,直接就同意他们几个来看书,唯一的条件就是帮他把这些书分类。
“这些书分好类,是准备放到书架上去?”钟跃民问道。
张金老乡摇头,“这些好多都是禁书,咋可能放到书架上呢?”
“那你准备咋弄?”
“这里面乱七八糟,什么书都有,咱们先分好类,有用的就先收起来,没用的就送到废品站。”
钟跃民一皱眉头,“那哪些算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呢?”
“那些禁书、外文黄色书,还有这些古籍,四书五经什么的,都算是没用的,都是大毒草!”张金老乡手疾眼快,一会儿功夫检出一堆书籍,堆在钟跃民脚边。
钟跃民随手拿出来一看,资治通鉴,而且是雕版印刷的。
钟跃民也说不出来这些古籍的具体价值,但他知道脚边任何一本以后可能都是价值连城,只是不知道将这些书随手丢弃的张金的老乡到时候会不会后悔自己丢掉了无数的人民币。
“那这些书都给我吧。”钟跃民道。
“你拿去干嘛?”张金老乡有些警惕地看着钟跃民,“学校不准这些书在同学之间流传啊,你可别害我!”
“放心吧,我隔壁邻居是个小脚老太太,他经常问我要书拿去做鞋样子,可我从来都不读书的人,家里怎么可能有书呢?”钟跃民随口编瞎话,“我拿这些书就是给她的。”
“那行,你就随便拿几本吧。”
“好,我就替我们家邻居老太太谢谢您!”钟跃民笑着道,“对了,其他不要的书,你准备卖给谁啊?”
“废品站,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来上门收,不然这么多书,要把我累惨了不可!”张金老乡看着半个仓库的书,犯愁道。
钟跃民眼珠子一转,“哎,我们家胡同口有个废品站,他们有三轮车,跟我也挺熟,我让他们来收?”
“那敢情好,要是有三轮车,装两次就全都弄走了!”张金老乡高兴道。
“对对。”钟跃民笑着附和道,“不过这么多书,哪些能卖哪些不能卖,学校图书馆有个说法吗?”
“图书馆领导之前来看过了,这些大部分都是要处理掉的,我到时候给他写个留下来的书的书单子就行。”
钟跃民道:“这容易啊!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们三个帮你弄,到时候把书卖了,把钱给你不就行了。”
“这样能行?那你们要什么啊?”张金老乡有些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儿。
“我们到时候一人挑几本书就行!”
“那敢情好!”张金老乡高兴地应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先回吧,明天你来一看,这些书肯定都处理的妥妥的。”钟跃民承诺道。
“好。”张金老乡走到门口,突然有回头,“那······那个卖书的钱怎么算?”
“你平时卖多少啊?”
“一斤书一厘五,不知道量大能不能稍微贵一点儿?”
钟跃民道:“我去和他们谈,两厘怎么样?”
“两厘?能谈的下来吗?”
“你放心吧,要是谈不下来,我补给你!”钟跃民拍着胸脯道。
“不用,不用,其实这个卖书的钱,老师说好了给我的,我指望着赚点外快,打打牙祭呢!”张金老乡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能谈下来多少就是多少,张金是我老乡,我肯定信得过你们!”
“大鲁,放心吧,我们办事儿肯定靠谱!”张金拍着他肩膀道。
“行,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
等张金老乡大鲁走了,刘国强和张金才有些疑惑地看着钟跃民:“没事儿接这么个苦差事干嘛?”
“你们以后就知道了!”钟跃民意味声长道,然后就冲出门外,“你们随便找几本书出来,其他书全都打包好,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钟跃民就不见了人影。
钟跃民去哪儿了呢?他冲到了老师办公室,幸亏辅导员解梅还在。
“钟跃民?你从哪儿来?跑的这么气喘吁吁的?”解梅正在备课,被冲进来的钟跃民吓了一跳。
“老师,有点急事,能不能借个电话用用?”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
“十万火急!”钟跃民道。
“可办公室里只有一台电话,还被锁着呢!”解梅有些为难道。
“锁着?”钟跃民一愣,“电话就是用来打的,锁着干什么?”
“这个电话专门有人管,他怕自己下班了,电话就谁都可以用了,挑战了他的威信。”解梅道。
“嗨,还真是把一丁点儿的权利都用到了极致啊!”钟跃民都被气笑了,“那管电话的人呢?”
“早就走了!”
“我曹,这破事儿!”钟跃民骂了一句,准备找其他地方的电话。
钟跃民还没有出门,就被解梅叫住了,“跃民,等等!”
“老师,还有事儿吗?”
“你真的很着急吗?”
“真的着急!”钟跃民回答道。
解梅犹豫了一下,然后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筷子,“你跟我来。”
钟跃民不知道解梅要干嘛,但是还是跟着她去了值班室。
一进门,钟跃民就看见桌上有一个木头匣子,里面装着电话。
钟跃民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个电话只能接,不能打。这个木头匣子正好把电话拨号盘锁起来,没有钥匙任谁都没办法拨号。
“让我来。”解梅拿过钟跃民手里的木头匣子,将筷子伸进匣子里面,试探了两下,就找准了位置,把电话拨了出去。
看她熟练地程度,钟跃民猜测她平时没有少干这事儿。
见钟跃民一直盯着自己,解梅脸上有些发烫,她把话筒塞给钟跃民,“电话通了,赶紧说话。”
钟跃民接过电话,放到耳边,那头是北京电话局的接线员,“同志,你要接哪里?”
“哦,帮我接华北铁路局家属大院儿。”
接线员道:“好的,稍等一下。”
接着就听到各种嘈杂的电波的声音,等了有本分钟,“同志,这里是铁路局,请问要哪里电话?”
“家属院儿四单元电话,让三楼的钱胖子接电话。”
“同志,请不要说外号。”
“钱胖子就是大名,你让那边接电话的大妈叫钱胖子,肯定有人应!”钟跃民道。
“那······”对面接线员迟疑了一下,“同志请稍等,”
······
过了更长的一段时间,铁路局家属院儿的大妈接了电话,她已经知道让喊钱胖子接电话了,跟钟跃民也不废话,接通之后,钟跃民就听见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十字口,“三两二钱胖子接电话了!有人找!”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