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声一声惨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又由高转低,渐渐由惨烈的嘶叫变为婉转地呻吟,直至细不可闻。
到后来,那声音在训练馆里飘荡,再有人没听见那他一定是聋了,以至于那声音消失的时候,听起来像还有一个绿豆大的小人儿在众人耳朵里继续吼叫着似的。
队员们各个变了颜色,两个教练和郎校长站在一处面面相觑,随后一起向西窗外张望,确定着那声音不会再响起。
三个人中,郎校长的内心是最忐忑的,体校附近向来属于多事之地,体校的学生没少仗着身强体壮抱团出去欺负人,打架斗殴都是常有的事,可是这是哪个学生这么不开眼,偏要赶在省里来人的时候出来闹事。
他有些心虚地偷瞄了两个教练一眼,发现他们神色如常,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一点,刚转头回来,却发现全峰正从身上扒护具,骑在擂台场绳上往外跳。
相比那两声惨叫,眼前的情况更让他吓了一跳,他紧跑了两步冲过去,擂台上小庞教练也追在全峰后面,搞不清他要做什么。
郎校长生怕外面的事跟他一心往上推出来的好苗子扯上半点关系,也顾不得什么校长的形象了,一把扯住全峰的肩膀,喝问道:“全峰!你干嘛去!这试训呢!”
全峰也不答话,随手将刚摘下来的头盔和拳套按在他怀里,顺势一推,翻头从训练馆里跑了出去。
在他心里,试训虽然算是头等大事,可却不是一辈子的事,如果卢英南因为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心理包袱那可真的要背上一辈子了。
他顾不得别人的想法了,在一片哗然地目光当中冲了出去,一路全力奔跑,直奔事发的小胡同。
郎校长面带歉意,手在眼眉旁边比划着不成形的敬礼,连连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出去看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加起速来,郎校长自从退役之后当了官,可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跑得这么快过。
他一路追着全峰出了校门,跟着他向学校东侧的胡同里跑,扬着手喊:“全峰!你这是干什么?你的前途不要啦?”
全峰想没听见似的使劲跑,却在胡同口处猛地煞住了车,郎校长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紧随其后追了上来,也在他身边站住,口中喘着粗气,却不忘将手搭在他肩上,看起来是利用他撑着自己有些发福的身体,实际上实在是怕他突然又跑了。
全峰没理他,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胡同里。
他看到两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停在胡同中间,一帮混混正合力将什么抬上车,即便这么远全峰也能看得出来那是两个人。
他又仔细分辨了一下,认出这些混混是跟着卢英南一起来的那一帮,孙佳带来的那些早就不知去向。
全峰稍稍放了点心,却又马上重新提了起来。
这些混混在这儿,说明出事的不是卢英南,可是他们往车里抬的是什么?
不会是死人吧……难道他们将孙佳打死了?
虽然这家伙实在是找人讨厌,可归根结底罪不至死,就算是该死,也不该由他的朋友来弄死,这是九五年,全国都在严打,弄死了别人是要偿命的。
全峰听着胸膛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开始向胡同里头迈的步,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他看到混混们手脚麻利地将“尸体”扔上了车,卢英南的面容在他们的身后露了出来,他显然也见到了全峰,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淡淡地微笑,随即跟在混混身后上了车。
三辆银灰色松花江面包车在全峰的面前缓缓驶过,也许并没有那么缓慢,而是全峰因忧心而迅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事物在他眼里的运转变慢了。
卢英南隔着没有车膜的透明车窗与他相望,然后随着喷着黑烟的汽车一起消失在胡同口。
全峰站的位置正处在胡同口和事发地的中间,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有着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正在渐渐变得暗沉。
全峰不知道哪是谁的,不过至少能确认那不是卢英南的。
全峰到了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了这个曾经被他摔得稀里哗啦的小胖子完整的一面。
回想起他曾说的那些话,大约在全峰穿越之前,他没少跟孙佳交过手,并且还常常处于下风。
那时他们彼此就处于互相不服气的状态。
全峰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歪打正着地将卢英南摔服了,他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怕,居然认识了这么一个小小年纪就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地家伙。
他活了三十多岁奔四十的年纪都没想过要将一个人伤害到这种地步,可他见到那摊血竟不觉得有多难接受。
反而心中还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那是上一辈子他活了那么久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或许是被从小的教育休整过,又或许是被社会中各种各样的规则压抑住的本性在这一刻开始重新萌发。
他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穿越回来,就下意识地决定了这次难得的第二次人生要走拳击这样的路。
那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在拳馆涉猎过这样的运动,觉得从头学起更有把握。
也不是因为他穿越回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是泰森的海报,就让他唤起了儿时的偶像,为了肤浅的追星而付出自己一生的时间去追随别人的脚步。
而是他的本性,他的本心。
他就是这样的人,深埋在骨子里的尚武精神,强者为王的意念,只有在这样纯粹的运动中才得以合理合法的最大化的释放出来。
在本质上他和卢英南是一类人。
所以他们才会不打不相识,如果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只会越打越仇恨,就像他和孙佳,就像卢英南最后对待孙佳的方式。
全峰因为这个发现而全身战栗着,他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内心虽然在担忧着,却抵不住更深处地喜悦向外涌动。
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灵魂在重生着。
郎校长站在一旁怎能体会到他的感受,他的手感受到全峰肩膀上的震动,以为他是在害怕,便小心地问道:“全峰,这些人你认识?不用担心,在学校我尽量照顾你的,你卢叔这都跟我说好了的。”
全峰听他说完,露出了和卢英南一样的淡然的微笑,在肩头上的手上拍了拍,一言不发地向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