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太拉着王记者的手不松开,颤颤巍巍地拽着她到床边坐。
王记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也不敢违拗老人的意愿,一个劲儿地回头瞧全峰。
全峰对她连使了两个眼色,叫她乖乖就范,忍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王记者只得耐着性子僵硬地坐在那里,听着老人对她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什么多大了,咋认识的,处多长时间了之类的话。
她一个也答不上来,只得不停地向全峰投来求助地眼神。
不过好在这老太太看上去清醒,不过仔细观察就能瞧出来她精神上确实有些问题,自己刚问过的话没等王记者回答便跳过去了,过上一会儿,又想起来,颠三倒四地问上好几遍。
全峰见状连忙将早饭放在桌子上,替她准备妥当,瞅准了一个时机,打断了黄老太的絮叨,“奶奶,您先吃东西吧,早上不能不吃饭。”
黄老太似乎非常听全峰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连声应了两声,放开了王记者的手,像个小孩一样乖乖地坐在全峰给她摆好的位子前,一点一点地喝起粥来。
老太婆实在是太老了,手脚不听使唤,干细致的事情时总是不住地颤抖,她还能自己拿勺子,便哆嗦着盛起粥来送进嘴里,又哆嗦着从嘴里拿出来。
她坚决不让别人替她,这可能是她对抗年龄流逝最后的倔强。
全峰就手里攥着块干净抹布,静静地守在一旁,不厌其烦地将她嘴角边溢出来的,勺子里洒出来的粥清理干净。
又不时地在手里把馒头掰成小碎块,一点儿一点地配合着黄老太喝粥的节奏送到她的嘴里。
一顿饭就这么吃了大约二十分钟,期间三个人谁也没有多说话。
临走之前,黄老太又拉着王记者的手不肯放开,反复叮嘱她要常来玩,下次最好抱着重孙子来看她,把王记者羞成了一个大红脸。
从她的房间出来,全峰送王记者出门,这次她反倒安静下来,两人一路沉默快走到体校门口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问道:“你平时都是这么喂她的,还是就是我今天来做做样子而已。”
全峰笑道,“当然是给你做样子了。”
王记者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模样。
全峰随后说道:“平时都是我们轮流给她送饭,今天刚好轮到我了,要说做样子其实也不止是给你看的,而是给她。”
“给她?”
“当然了,她把我们都当成是她的孙子,所以我们就做做样子给她,哄她开心咯,你刚才不也在做样子吗?媳妇?”
王记者刚刚有些感触,结果被他最后一个词给噎住了,嗔怪道:“呸,你个小屁孩,这么小就知道占便宜,长大了不定怎么样呢,要我说,你是不是一个猥琐大叔,然后不小心被打了什么针,变成现在这模样了吧?”
全峰心说你当我是柯南呢,便开口承认道:“对,你说对了,我今年三十七,老婆跟我离婚了,苦闷又饥渴,你要不要给黄老太造个重孙子?”
王记者快步走开,“呸呸呸,这么小就不要脸,以后肯定是个混蛋。”不过这次她再骂他的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两人走到大门口,全峰对她心里什么想法全没当回事,只当是多认识了个不会走得更近的朋友而已,毕竟两人年龄差距在这摆着,除了过过嘴瘾,等他真的到了能做那些事的年龄对方大概已经结婚生子了。
他挥手跟王记者道别。
王记者却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开,全峰催道:“干什么?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要在这一直陪着我训练?”
“不像是你做的事呢?”
“什么?”
“我说不像是你做的事呢,我是说,嗯……”王记者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做的事真的不像个小孩,起码不像你这个年龄能做出来的事,你才八岁,怎么会那么有耐心去哄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婆,她还那么……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你不嫌弃她吗?”
全峰望着她的眼睛,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好,他生性洒脱,不愿意让别人将这样的事看的太重,在他看来,帮一个孤寡老太太做点能让她开心的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顺手也就做了,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被王记者这样刻意问起倒好像有些不自然似的。
他挥了挥手,说道:“人都是一样的,谁知道自己老了之后什么样,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你那些同学不也跟你一样在做这样的事?你别告诉我们你们是集体学***做好事呢?”
“还真是,我们都是活***。”
全峰顺嘴调侃了一句,突然想到对方的身份是个记者,虽然此时看上去没什么前途的样子,做事又笨手笨脚的,可起码她似乎愿意在这行当下功夫专研,要不然也不可能玩只身乔装潜入这一套来体校混消息。
上次体校接连闹出了学生自杀和打群架断腿的事件之后,社会上的舆论对体校生的歧视更加严重了,听老卢说似乎他那拳击比赛也受到了影响。
本来经过他一番活动上面似乎有松口的迹象,结果体校旁边两个孩子被打碎了半月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拳击比赛的审批就又搁置了下来。
全峰也不知道体校跟拳击之间有多大的联系,可能在做官的人眼里,只要跟体育沾边的事情就都是一件事,所以老卢的俱乐部也多少受到了波及,生意虽然还不错,却也不如以前热闹了。
这王记者愿意听他说话,说不定能在看不见的地方起到一点儿作用,至于这作用能有多大,全峰也不知道,他现在只负责将这粒种子种下去,最后到底能出什么结果,那就听天由命吧。
于是他又补充道:“我们体校的学生可能在外人看起来就会惹是生非,到处打架斗殴都有他们的身影,这也不怪你们外人产生偏见,因为这些就是事实。”
“但是,练体育的人不代表没脑子,甚至说想要将某个项目练好,悟性是必须的,我问你,四年一届的奥运会拿奖牌的有几个人,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有几个人,哪个多哪个少?”
“自然是拿奖牌的少,”王记者反问道;“那找你这么说,练体育的反倒比考清华北大的更厉害了?”
全峰缓缓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没法比较谁更厉害一些,我是想说,在某个领域想要做出成绩光靠某一方面的天赋是不可能的,那为什么体校生总是给人这样的印象呢?明明他们大多也很刻苦,并且付出了努力并不一定获得对应的收获。”
王记者跟着他的问题陷入沉思当中,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么深奥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全峰说道:“是竞争,是上升渠道太窄,我们这条独木桥,比你们考大学走得那条还要窄,你们面前的是一根粗壮的树干,脚下的悬崖下面是宽大的湖泊,摔下去不会死,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根不知什么时候会断的树枝,脚下的悬崖是尖利的碎石,底下是刀尖向上的利刃,摔下去侥幸不死,也拼不成个全乎人了。”
王记者喃喃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全峰笑了笑,没有做声。
“那你们就四处打仗去吗?”
“总得有点事做,练体育的人天生精力旺盛,没有正道也总得有地方证明自己是有用的,把别人打倒可以证明,帮黄老太也一样可以证明。”
“歪理邪说。”
“是不是歪理你自己琢磨吧,就好比那场少儿拳击赛,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当时跟我说过,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揍人了,结果他没去,所以只好在外面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