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顾子轩口渴得厉害,迷糊着眼摸索着起身找水喝,黑灯瞎火啥也看不见,“啪”,一声脆响碰碎了一个花瓶。
“世子爷,您醒了?”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随即火折子晃亮点燃了蜡烛。
咋然间光亮耀眼,顾子轩抬手遮住双眼,指缝间看见一抹湖绿的裙角。
这是……
缓缓放下了手,一名身材高挑姿容端庄的秀丽丫鬟惴惴地看着他,眼神柔弱凄惶,似乎透出对命运的不甘。
这是啥眼神儿,本世子还能吃了你不成,咱家祖传的五龙抱柱神宫还未大成呢……他决定不与小丫头一般计较。
顾子轩无聊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昨日晚宴的事情一一浮现,此处定然是武安侯府。
“给我一碗水,现在是什么时辰?”顾子轩捶了捶脑袋。
丫鬟不敢怠慢:“回世子爷,现在已经是丑时了。”
丑时,顾子轩想了想时辰,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左右,得,这个点儿上也不用回家折腾得鸡飞狗跳,就在武安侯府安心歇息,明儿一早再回家吧。
小丫头警惕地样子惹人怜爱,顾子轩眼珠一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捉弄一番小丫头。
他邪气地笑道:“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高挑的丫头立即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怯怯地道:“回世子爷,奴婢叫雨欣。”
顾子轩龇牙咧嘴地笑道:“好名字,雨欣啊,这时辰也不早了,本世子喝了不少酒火气太重,须得好生祛火除邪,过来给我祛一祛火吧。”
果然来了吗,这个传说中禽兽不如的混世魔王……雨欣脸色惨然嘴角咬得绯红,却不敢不从,双腿灌铅一般往床榻行去……
顾伟奇闭目养神时间过得飞快,丑时正是人一天之中最犯困的时辰,就在他快安坐入睡的时候,一阵吵闹惊醒了他。
“侯爷您不能进啊,且稍待片刻,待卑职与指挥使禀报后您要再进也不迟。”千户周程似乎正在阻挡着什么人。
“滚开,本侯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千户置喙,老夫倒要见识一番顾老匹夫的威风!”
“哐”
值房的门被一脚踹开,顾伟奇睁开了眼,赫然看到须发皆张怒目而视的永宁侯郑国泰。
顾伟奇对永宁侯视而不见,略带痛惜地看了一眼大门,回头便让人换一道铁门。
猖狂!
对方无视加漠视的态度,愈发激怒了来者不善的永宁侯,他戟指骂道:“顾老匹夫,你是何居心!贵妃娘娘横遭不测,你竟然一再为难反复阻碍承乾宫求医,你这分明要把贵妃娘娘置于死地。如今老夫要进宫探望贵妃,你再度下令阻隔,实在居心叵测。老夫就纳闷儿了,这紫禁城是大明的皇城,还是你顾家的园子?”
哟呵,挑事儿的,顾侯爷吟诗作画或许甘拜下风,干仗这辈子还没怕过谁来。他轻蔑道:“郑老匹夫休得聒噪,禁中天黑宫禁无陛下手谕不得进出,此乃铁律,你作为皇亲国戚更应该带头遵行才是。
你无视律令强闯宫禁,究竟意欲何为,莫非以为这紫禁城便是你郑家说了算,没有陛下的手谕便要自作主张强闯而入,如此大逆不道,该当何罪!”
“你……非常时候行非常之事,贵妃病重你犹自不许老夫探望,你这是阻隔天家血亲!”郑国泰没有料到顾伟奇的嘴皮子功夫一点也不比拳头弱,气急败坏地扣上了另一顶大帽子。
顾伟奇缓慢而坚定地起身道:“没有陛下手谕,郑老匹夫,你又何必多言自取其辱!”
……
二人不断对峙争吵,直到崔呈秀再度捧着万历手谕宣郑国泰觐见才告结束。
郑国泰临走之前,顾伟奇看到了一个恨意和快意不加掩饰的眼神。
……
卧室之中,顾子轩龇牙咧嘴,痛心地对雨欣道:“你看,作为一个丫头,你竟然不会拔火罐,害得本世子一身的火气无处发泄,我嘴角都长口腔溃疡了。
为少爷和本世子祛火驱邪,可是丫头的核心竞争力啊,你如何能够一无所知呢?”
雨欣满面通红道:“婢子以为世子要……要……”
顾子轩满脸正气道:“要什么要,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本世子可是一个纯洁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可跟你家少爷不一样!”
我家少爷可没有你混账,雨欣腹诽不已。
顾子轩牵动了嘴角溃疡,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蓦然间心悸不已右眼皮一阵狂跳,闭上眼睛也没有半分缓解。
不会吧,莫非这个房间是郑青寒那个畜生的炮楼,为何半夜三更毫无征兆地竟然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
乾清宫中,郑国泰伏地痛哭道:“陛下,我郑氏可让顾老匹夫欺负死了啊,臣只有贵妃这么一个妹妹,若是贵妃有不测风云,可让臣怎么活啊。
宫禁的规矩臣明白,可贵妃代表的是天家颜面,就不能开一丝恩情吗。若是臣贸然深夜入宫,臣自然无话可说,可臣是随着宫中内官与太医一道回返,顾老匹夫偏偏不允许老臣入宫,他是何居心啊!”
万历厌恶地打量着这个贪婪无度的大舅哥,回头又想起对方毕竟因为心系贵妃亲情可悯,语气不由得软了三分:“永宁侯多虑了,镇远侯克谨忠敏安守本分,何须怨尤?”
郑国泰哭得更厉害了:“陛下,臣方才探望了贵妃,犹自重汗不歇命若游丝,臣……惶恐啊……
人有旦夕祸福,顾老匹夫这一阻挠耽搁,臣险些没能见上贵妃最后一面,臣的心里犹自痛不可言。
贵妃这一生苦啊,早些年景一个堂堂的后妃,让冯宝一介家奴欺压,大内之中活得处处压抑。到得后来,又让一群外臣痛骂,到如今本该是安享富贵含饴弄孙的时候,不期想突发暴病,陛下……”
一番泣血嚎啕,让万历悚然动容,让他想起了亲政以前的日子。
那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外廷有张居正,内廷有冯宝,二人联手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即便自己贵为天子,却不能触摸半分内外廷的大权。紫禁城也成为一座庞大而孤独的牢笼,没有一个心腹可以使唤,甚至没有一双能够让自己放心的耳朵倾吐心声。
那一段负重前行的日子里,是郑贵妃不屈不挠地鼓励自己不要放弃雄心,在每一个彷徨、暴躁、孤单、恐惧的日子里,是郑贵妃的双手给了他无比的温暖和支撑,让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冰冷似乎没有尽头的黑夜。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年轻的万历暗下决心,亲政以后一定要给郑妃最好的一切。
他没有食言,亲政以后的几十年,他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誓言。
如今自己身体抱恙不能亲自探视郑贵妃,不曾想携手走过艰难岁月的爱妃竟然有先他而去的危险,万历不由得心头酸痛眼角泛红:“国舅不必如此,爱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过去的……”
郑国泰捶胸嚎啕道:“贵妃命薄啊陛下,昨日晚间福王殿下问候陛下和贵妃的家书已到京师,因为无法入宫,故使者歇息在老臣府上。原想着明日一早入宫为陛下和贵妃呈上殿下家书。谁曾想,贵妃她已然……”
福王的家书,万历顿时强撑着腿站起,已个趔趄险些跌倒,王体乾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扶稳了主子:“陛下……”
万历挣脱了王体乾,急切道:“洵儿来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