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隐在旁插话:“你这银子是怎么回事?”
诸葛家光道:“小人有幸,曾听人提及,赵方丈以前算过,培养一个入门弟子,一年需要近百两纹银,于是小人下定决心返回南阳变卖家产,凑足这一千两,只求以记名弟子的身份跟随赵方丈学艺五年!”
黎大隐有些动容:“变卖家产?那你五年以后怎么办?”
诸葛家光道:“五年以后的事情,小人已经不去考虑了,此所谓破釜沉舟,有进无退!小人前年去大君山时,有幸得魏仙师看过修行天赋,他说小人有根骨却无资质,修不得仙。当时小人这样的情况,赵方丈也曾经收过的,是松藩卫的百户宋雄,被赵方丈收为记名弟子,小人还去拜访过,他已经修炼到了羽士境!”
赵然问:“你姓诸葛?与南阳诸葛家……”
诸葛家光黯然:“我家一代不如一代,到小人这一辈,家道已经没落,小人不忍我南阳诸葛氏从修行世家中除名,只能来求方丈,哪怕只修行至道士境,小人也不至于让南阳诸葛氏在小人这一代彻底无名……”
黎大隐叹了口气,望向赵然:“如此志气,当真难得,致然你若不收,我便收了。”
赵然没说话,先探察资质,果然,资质于诸葛家光而言,不存在的。又搭上他的手腕查看根骨,根骨却极佳,好歹是曾经显赫过的南阳诸葛传人,血脉相承,根骨与宋雄不相上下。
沉吟片刻,道:“收下你可以,但先记名、先做事,修行之事以后再说,你可愿意?”
先看人品再考虑授业,这是修行界通行的规矩,诸葛家光大喜,当即叩拜于地,口称“老师”。
黎大隐道了喜,驴车旁又多了一位,却是骑着马的诸葛家光。
黎大隐回了紫金山香炉轩,赵然则返回春风阆苑,将诸葛家光扔给郭植炜和龙卿打下手,赵然就不操心了。为人如何,通常半年接触下来,自有一番评价。
时已黄昏,赵然乘车来到抱月山庄,拜见许云。
他是抱月山庄老人了,山庄中上至管家、下至仆役都和他很熟,当即便将他引入许云所居的正堂。
许云和武阳钟都在,他们刚刚切磋完一场修行球,都在等着赵然的出现。
见面之后,苏川药退了出去,要见的人太高端,要谈的事太重大,不是她能够与闻的。
武阳钟大笑:“每一次致然上真师堂,都有一场好戏可看,今日我就在琢磨,司马跳出来抢桃子,致然会不会有什么大动静。果然不出所料,京城问题一揽子解决方案!妙啊,致然经常会有一些浅显直白,却又生动形象的说法,很有意思。”
许云道:“也不能完全说司马是为了跳出来摘桃子,急于表现、挽回茅山颜面怕是占了很大原因。姑且不谈司马……”
顿了顿,道:“你刚从栖霞回来?”
赵然坦承:“是。来京城一年,无论理念是否相同,但陈天师是对我颇有关照的,如今三茅馆出了事,还是去看看的好,否则良心上有愧。”
许云问:“他怎么样?”
赵然摇了摇头,回答:“不是很好。”将陈天师的情况讲了讲。
武阳钟叹道:“无论是谁,如果发现自己三十年为之努力的目标不过是个笑话,应该都很难接受吧。”
许云道:“在这一点上,郭弘经要比他看得开,一个月心态就调整好了,当然,也是因为牵扯没那么深,或者说,构筑如此惊天骗局、欺瞒天下的不是他老师,他容易走出来。但不管怎么说,陈善道还是太执着了。这一关若过不去,就算是废了。”
赵然默然,武阳钟也默然。许云和武阳钟虽说与陈善道斗了几十年,但都是道门内部的矛盾,眼见过去的劲敌意气消沉至此,都不免有些唏嘘。
抛开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不谈,许云问:“致然今日在紫宸殿中语出而惊四座,所提倡议确实很有想法,一个中心、三个机构、三项任务、三大群体、三项职能,这一套下来,我都差点被绕晕了。”
赵然道:“惭愧,这两个月一直在思考京师变乱,想从里头总结些得与失,看看什么地方是我们原本可以避免的,哪些问题是我们可以整改的。而在这些需要整改的问题中,又有哪些是可以立行立改的,哪些是需要制定时间表的,还有哪些是暂时无解的。瞎琢磨了那么久,怎么都能想出些歪道理来,倒让您二位见笑了。”
武阳钟笑道:“哪里敢说什么见笑?你今天讲的这些,我这个直肠子的粗人听得似懂非懂,总之是觉得很有道理就是了。”
许云沉吟道:“我和武天师议论了一下午,觉得致然这一套拿出来很管用,将京师中的道录司、元福宫、上三宫、**堂都做了有效整合,立意高远,确实非凡。尤其所提庶务中心的定位,很值得思考。我和武天师都对你很是赞许的。”
赵然欠身道:“一点浅见,师伯认可,是弟子之福。”
武阳钟在旁笑问:“你小子忽然扔出这么个方案来,是不是打算保黎大隐?”
赵然道:“黎大隐是个人才,其实弟子以为,三茅馆上至邵大天师,下至陈天师、黎大隐,都是做事的人才。”
许云颔首,同意赵然的观点,却道:“我们也都认同三茅馆修士的才干,可发生那么大的事,别人躲他们家都来不及,可你倒好,还主动靠近。别跟我说雪中送炭,助人于贫贱、扶人于危弱那些话,你虽然还年轻,却已是居于人上之位,有了一些声望的……你是怎么考虑的?”
赵然顿感一阵压力扑面而来,压力并非来自许云和武阳钟的修为境界,而是他们仔细审视的目光。这目光中带有各种意味,令赵然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