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议不妥。”
“此议不妥。”
“陛下,娼伎优伶,自古以来就是贱奴之身,将一些罪不至死的囚犯,打成贱奴,亦是朝廷最常用的惩治手段,如果肆意更改,岂不是让大多数罪犯得以逃避律法制裁。”
“是啊!是啊!还有这工匠纳税的事情,他们向来都是以工抵税,这样,可以缓解民间百姓的钱荒,若是人人做事,都用钱来结算,都需要以钱来缴税,市面上现有的钱币,根本就不足以支撑。”
“臣等听闻最近几日,因为慈善署大举从各大柜坊换取现金,导致各大柜坊都出现了钱荒,若是这些柜坊都无法经营,那么,市场上的交易将更加不畅,此乃阻碍商业,凋敝市场,使朝廷税赋减产之举。”
······
看看,朝堂上的聪明人还是很多的,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将各种理由都找了出来。
从他们找的这些理由中,李龟年可以听出,他们对于朝廷管制这种公开的表演,并没有多大的意见,有意见的,是涉及到他们利益的部分。
市场上为什么会出现钱荒?
别人不知道,这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们心里难道没有点逼数么?
要不是他们大量的将钱币囤积起来,从千年前就开始采矿制钱的中原王朝,都不知道有多少钱币在市面上流通。
他们都是人精,知道把自家累积的钱都放出来,就会出现货币贬值的情况,安史之乱的斗米七千钱怎么来的?还不因为这些权贵士大夫碰到了安禄山这个不跟他们讲道理的家伙,被逼的用尽全力活命,把老底子都掏了出来。
然而,李龟年让慈善署玩这一手,也是想将这些人家里囤积的钱币给逼出来,搞活市场经济。
等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许多理由出来之后,李隆基又看向李龟年问道,“李爱卿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这话可不是简单的问李龟年有什么意见,而是把锅全部甩到了李龟年头上,或许因为听到朝臣说的诸多理由之后,他心里有了些动摇,觉得将整个司法税收系统改革的话,动作有些大,不能一下子来的这么猛。
而众多大臣闻言,也将目光看向了李龟年,就好像先前在大殿上借昨夜东市舞台冲突的事情,提出来管理政策应该改革的不是李隆基,而是李龟年似的。
要知道,李隆基先前提改革这茬的时候,李龟年的折子,可都还没有交上来呢!
李龟年放眼望去,这些人目光之中各有不同的意味,像崔涤,裴家诸位,都是一副让他适可而止的意思,毕竟,李隆基心里现在也是这个意思。
而礼部众人,则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如果礼部能借此机会,将天下艺人的管理权抓在手中,那么权柄将会更进一步,毕竟,艺人要是给了民籍,跟现在的贱籍,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将会是一个大群体,产出的税收额度也将不少。
至于李龟年的老爹李景伯,则一副警告的眼神,希望李龟年就此作罢,作为士大夫家庭出身的一员,李龟年根本犯不着为了那些下贱人得罪这么多人。
然而,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李龟年不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完,念头就不通达,理了理思维道,“陛下,如刚才诸公所说,国家的商业发达,朝廷的税收才会更多,可是,想要商业发达,首先就要工业兴盛,否则,商人就没有商品可以卖,因为商品都是工人制作出来的。
除此之外,国家想要发展,工业也必须要兴盛,因为只有工业兴盛了,咱们才能制造出更加精良的装备,用来抵御外敌,制造出更多能给咱们的生活带来便捷的工具,使咱们的产出更大。
而想要工业兴盛,就必须得有足够的利益让工人们去赚取,可有了足够的利益,就会有更多的人转为工业,就好比现在的长安城内,就有不下二十万的青壮从事工业,他们的收入,大多比种田的农民百姓要高的多,这种局面持续下去,从事工业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在臣看来,除了从事耕种的农民,其它所有通过出卖劳动力获得报酬的行业,其实都可以算是工业,只是工种各有不同而已,能够靠做工就赚到钱,就没有人愿意继续做农民,看天吃饭。
另外,像这样大的一个群体,如果都用以工代税的方式交税,请问,朝廷有那么多活需要他们做吗?
不可能的,朝廷不可能连连都开大工程,而工人们,连连都需要缴税,只有让他们正常的拿薪酬,给朝廷缴税,才是正途。
而且,朝廷可以通过调节税收,来平衡农民和工人的数量,工人过多,就增加工人的税,降农民的税,工人数量不敷使用,就降工人的税,使他们有待遇优势。所有的人都为国家增加产出,创造价值,才算是一种最佳的状态。
至于钱荒的问题,简直是无稽之谈。
长安市面上大宗交易,都是用柜坊的存票,这些存票怎么来的,柜坊收到了钱之后开具出来的,为什么慈善署找各个柜坊提钱,各个柜坊的现金就紧张起来了?因为他们擅自具了多于存金的存票出来。
当然,这一点,咱们可以不用计较,因为柜坊可能把钱作为固定资产投资,和放贷业务,资金周转不开,他们把产业变卖,把借出去的钱收回来,就可以用来补足这些多开具出来的存票。
这就告诉了我们一个模式,市场上,未必就是要有那么多现金维持的,而且,朝廷要在乎的,也并不是柜坊里面有没有钱,更应该在乎的,是老百姓手中有没有钱。
因为,只有百姓手上都有钱了,他们才开始购物消费,这样,市场所需要的货物才会更多,工商业也才能更加发达,朝廷的税收也才会不断增多,就目前看来,百姓手上的钱,还是很富余的,因为东西两市的消费很火爆。”
逻辑推演,是后世商业管理的一种非常常见的分析手段,李龟年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的讲解下来,瞬间便让刚才那些叫嚣着商业有多重要的人闭了嘴,李隆基,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然而,这还只是李龟年阐述道理的最基础,稍微歇了口气之后,他又道,“如我刚才所讲,所有通过出卖劳动力获得报酬的行业,其实都可以算是工业,包括艺人,他们的表演,就是他们的劳动,如果将他们定义为民籍的话,没有人花钱去看他们的表演,他们赚不到钱,自然就会去从事耕种,或者其它工商业,这是给了他们其中一些技艺不精的人职业自由。
如果他们的表演能够赚到钱,那么,他们就能为朝堂创造税收。
反而,奴籍的合理性,是咱们需要质疑的,是不是千年以前传下来的制度,就都是好制度呢?
我认为未必,夏商周,秦汉乃至两晋,到前隋,再到本朝开国,一直沿用到今天的政策,又有多少?那些用旧有制度的王朝,如今又安在?
用一些已经败亡了的王朝的政策来治国,其下场是什么?
依旧是败亡。
咱们应该通过不断推翻旧有的不合理的政策,设立更加实用的新政策,使朝廷对国家的各方面的管理更加趋于圆满,才能使得国朝千年万世的传承下去。
假如,一个官员,犯了罪,连累到了家人全体被发卖为奴,或者是一个平民,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被判发卖为奴,那么,他们的后代,将世世代代都是奴隶身份,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诸公难道不觉得,这样的惩罚过重了么?
再换一个角度来讲,只有平民变成奴隶,却没有奴隶变成平民,那么,就会导致奴隶的群体越来越大,平民的群体越来越少,试问有一天,当一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是奴隶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想,那些不愿意被压迫的人,肯定很愿意拿起刀枪来造反,就像现在各个羁縻州喜欢举兵造反一样,因为他们的生活不如意,活的没意思,还不如搏一把。
所以,从长远来看,咱们必须要开放一些让奴隶变回平民,让他们力争为国效力,从而出头的机会,就像这次王相提出的,招募奴籍青壮从军,三转军功,可换籍,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政策。
至于有几位同僚所说,这样会让许多罪犯逃避制裁的问题,其实根本不用费多大劲,因为太好解决了。
朝廷处罚犯人,除了惩戒教育之外,更应该本着为国家创造产出,弥补他对社会,个人造成的伤害的原则来判罚。
假如,张三打断了李四的胳膊,朝廷叛张三流放三千里,或者发卖为奴,连累后人。
可李四得到了什么好处?
他的胳膊断了,就是断了,需要大量的医药费治疗,需要承受痛苦,甚至暂时性或者永久性丧失一部分劳动力,官府的判罚,没有弥补到他的损失,相反,出钱买到张三的人,享受了他余生的劳动力带来的好处。
如果,判张三劳动改造呢?
判张三去做固定限制的劳役,除了必要的吃用,所有的工钱,都用来赔付给李四,用作医药费,和一些丧失劳动力,或者精神损失补偿,这样岂不是更好?”
李龟年的比喻很形象,很容易理解,听的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是大有反思,其中,李隆基却是一反刚才有些犹豫的态度,拍案而起道,“李爱卿此言大善,朕治下的大唐,合该如此也。”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