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带纸。
但何远还是下意识的在口袋里鼓捣着。
好像这么鼓捣鼓捣，就能鼓捣出一包纸来。
不过事实却是，没带就是没带，再怎么鼓捣，也变不出一包纸来。
何远蹲在卫生间里，陷入了沉思。
现在这个情况，自己该怎么办呢……
何远第一个反应是，冲厕所外面喊人。
但喊人对何远来说，太难以开口了。而且，因为没带纸这种事儿喊人，还是喊陌生人，对何远来说，简直是羞于启齿。
可是，不喊人的话，自己只能蹲在卫生间里。就算他想用其他东西代替卫生纸，他身上也没有一张纸片——自从老家也开始刷微信支付宝后，何远就很少在身上带现金了。
至于不擦屁股直接出门，何远想都没有想过……太恶心了，他干不出这种事儿。
人啊，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可以在那里纠结很久。尤其是，某些时候思绪散开时，总会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熊孩子，满脑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何远在脑子里激烈思考了很久，最终，他叹了口气。
算了，认命吧。
人生，总是会有很多第一次。
这次就当买了个教训，下次一定要记着，身上要常备纸巾。
打定主意之后，何远深吸一口气，准备干这件让他觉得很丢脸的事儿。结果刚一吸气，一股恶臭涌进鼻中，瞬间让他脸都变青了。
草你大爷。
忘了这是在厕所了。
好不容易压下那股恶心，何远酝酿情绪，准备敲门叫人。
结果，外面突然放起了音乐，商场里的广播突然响起关门赶人的声音。何远愣了一下，诶我去，时间这么快，商场都要关门了？
结果就在他出神的那么点时间，卫生间里的人，一边聊着话，一边出了卫生间。然后，整个卫生间变得安静了起来……
这……这就都走了？
何远眨了眨眼睛，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喂，外面有人吗？”何远敲了敲门，开口问道。
厕所外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到商场里广播的声音。
何远又喊了几声，但外面还是没人应答。
他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里呆了多久，二十分钟应该还是有的。
此刻的何远，保持一个下蹲的姿势，双脚发麻，他不得不扭动了下屁股，换了一个姿势。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应该想东想西的，直接冲外面的人求助就行了。
虽然丢脸了一点，但也好过现在被扔在厕所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何远脑子里很乱，他无意识的玩着手机，思绪越飘越远。
等等，手机，自己是不是可以拿手机定个外卖，然后让外卖小哥帮忙买一包纸巾？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估计时间应该要挺久，这商场马上就要关门了，等小哥到了的时候，何远估计已经被锁在商场里了。
有没有离得比较近，人也比较熟，一叫就会到……
何远想到了刚才，在商场外见到的唐朵朵。
不过，真的要叫唐朵朵吗，感觉更尴尬了。
何远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
商场里的歌声，像催命符一样，让何远一阵心烦意乱。
再不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话，一会儿商场关门，自己就真被关在这厕所里面了。
何远拿出手机，本来一开始，是想给唐朵朵发一条微信的，可是一想到万一唐朵朵没看手机，那自己不是麻瓜了？
犹豫了一下，何远最后还是翻出唐朵朵的电话号码，给她直接播了过去。
第一次电话，对面没有接。
何远放下手机，目光有些凝重。
他习惯性的，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唐朵朵为什么没有接电话，是手机没有带在身上，还是接到了，却装作没有看到？
不要怪何远胡思乱想，实在是最近的唐朵朵，表现的有些奇怪。
确切来说，是表现的对何远有些爱答不理。
本来嘛，这种事情，何远也能够理解。
就好像他青春期那一会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他的内心充满孤独，别人理解不了他，所以他只想一个人躲在安静的角落，谁都不要理他，谁也不想搭理。
这还是男生。
据说青春期的小女生，叛逆期更为严重。
何远阿姨的那个女儿，就曾让她母亲愁白了头发。
什么不跟她母亲说话啊，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屋子里啊，经常很晚回家啊，甚至夜不归宿啊……都是家常便饭。
至于学习成绩……那就更不要提了。
反正何远印象当中，不管是自己的父亲，还是她母亲，都没有谈论过她的学习成绩。
甚至何远在家那么久，都好像没有看到过她的考试试卷，也不知道是她没有带回来，还是虽然带回家了，但是被她给藏了起来。
因为见的多了，所以何远对很多事情已经见怪不怪。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哪怕你看不习惯，但它还是存在着。
本来嘛，以何远的年纪，要考虑这些东西，估计还要过个十年。
但是没办法。
自从开始照顾唐朵朵后，何远就充当了一个“亦父亦兄”的角色。
所以，他不得不开始发散起自己的思维，唐朵朵表现的这么“怪异”，到底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还是因为她……谈恋爱了？
一想到唐朵朵“早恋”，何远先是吓了一跳。
可是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以前他刚刚学会上网那一会儿，加过很多好友，其中有不少是那些十几岁的小女生。那时候何远还比较单纯，加好友只是单纯为了聊天，结果聊着聊着，那些小女生突然来了一句：“我觉得你挺不错的，不如我们来网恋吧。”
那是何远第一次接触“网恋”这个概念，他好奇的问了一下，发现那些小女生，大都是家庭环境不太好，父母关系比较差，自己长期处在一种抑郁的状态，所以经常会在网络上去发泄自己的情绪。
当然，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换成现在，要有一个女生说要网恋，那些“绅士”发过去的信息，分分钟把她账号给挤爆。
虽然何远觉得，以唐朵朵的性格，应该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儿。毕竟之前她还跟何远说过，她觉得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生物。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
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产生怎么样的想法。
何远脑子里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第二次按下唐朵朵的号码。
没办法，哪怕唐朵朵身上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也必须得要联系上她。
商场马上就要关门了，再耽搁个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的话，何远今晚怕是真的要在厕所里睡觉了。
第二个电话响了十几声，然后被对面给压断了。
何远懵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她现在连自己的电话也不接了？
一句“卧槽”还没出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何远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唐朵朵的手机号码。
搞不清楚唐朵朵在弄什么，何远先一步接起了电话。
“喂，什么事儿。”
电话刚接起来，对面响起唐朵朵略显冷淡的声音。
“你在万年华地这边吧？”何远顾不得她的语气，直接开口问道。
电话那边的唐朵朵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道：“怎么了。”
何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压下羞耻心，硬着头皮道：“我现在在商场的卫生间里。”
“嗯？”
“没有带纸巾。”
“……知道了。”
唐朵朵说完这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坐在她面前的一个少女，抹了一把额头，对她道：“怎么了朵朵。”
唐朵朵正在沉思，闻言将手机放下，对她道：“没事儿，对了，你还要吃吗？”
她们两个已经换好了衣服，此刻正一身便装，坐在一个狭小的餐馆里，面前放着一碗米线，以及一碗红油抄手。
“已经差不多了。”坐在唐朵朵对面的女生，有些羞涩的说道，一边伸手，将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往后撩了一下。
她面目看起来挺清秀的，就是有点瘦弱，宽大的羽绒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特别不合身。
此刻的她，小脸上还带着粉扑扑的红晕，估计是刚刚在人偶里面呆久了，身上的热气还没有散出来。
唐朵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吃了三分之一的抄手，又看了一眼对面空荡荡的米线碗。
她拿起筷子，在碗里挑了挑，最后又放下筷子。
“算了，我吃不下了。”
“这你就吃不下了，还有好多呢。”女生有些惊异道。
“胃口不行，你要是还能吃的话，帮我吃一下？”唐朵朵问。
女生还在那里犹豫，唐朵朵已经伸手，将面前的抄手往对面推了一下。
“那……那好吧，我帮你吃两个。”
说着，女生拿起筷子，在唐朵朵碗里夹了一个混沌。
趁着女生低头的时候，唐朵朵起身，拿出手机，走到老板那里。
“老板，多少钱？”她问。
老板那边很忙，夜里的客人特别多，桌子已经坐不下了。
他旁边的小铁桌上，放了十几个小碗，正将锅里捞出来的热腾腾的面条，抄手，放进碗里。盛完一碗后，他就将小铁碗往后一推，后面自然有打下手的人接过，撒上香葱，然后端到客人桌上。
唐朵朵连着喊了两声，老板才反应过来，他用余光瞅了唐朵朵一眼，嘴里报了一个数：“一碗米线，一碗混沌，一共十四块钱。”
唐朵朵举起手机，扫了一下旁边的二维码，输入“14”之后，再输入密码，点击付账。
做完这些之后，唐朵朵重新回到桌子那儿。
“刚接了个电话，我有点急事儿，要先走了。你在这里慢慢吃，钱我已经给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就一个书包，一个手机。
将书包拿在手里，检查一下，确认拉链没有拉开，唐朵朵就将包给背在了肩上。
女生闻言，连忙咽下嘴里的抄手，连忙道：“你要走？去哪儿啊？”
“先去一趟万年华地，一会儿直接回去。”唐朵朵道。
“那你等等，我先把钱给你。”女生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的开始掏钱。不知道是不是口袋有些小，她掏了半天没掏出来，一急之下，干脆把口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
零零散散的纸币，摆满了整个桌子，都是什么一块，五块的，连十块的都没几张。
在女生数钱的时候，唐朵朵笑了笑，道：“我急着走呢，这样吧，回头你直接把钱转我微信上好了。”
女生正在数钱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她拿出手机，声音有点低：“我这个手机，好像用不了微信。”
唐朵朵看了一眼，发现女生的手机，是那种老式的直板机。
唐朵朵自己就做过手机销售，像这种手机，她们那里一般一两百块钱，就能够买一个。又或者那种电信，移动，做话费充值活动，一般满几百块钱，就会送一个这样的手机。
不过最近这几年，就算是话费充值，或者宽带返还，送的也是那种智能机了。
虽然只是最低端的智能机，价格方面嘛，大概也就几百块钱，但至少能用QQ，能上微信，比直板机还是要好一点的。
唐朵朵在那里想着，女生已经数好钱，然后把钱塞到唐朵朵手里。
唐朵朵回过神来，将钱往口袋里一塞，对女生道：“那我先走了，对了，你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公交还没停运呢，我找得到路。”女生连连摆手道。
“那成，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唐朵朵道。
“对了，那个……”女生有些犹豫，道，“下次，我们还接这种活儿吗？”
唐朵朵看着女生，歪着头道：“你觉得这个不好是吗？”
“没，我觉得还挺不错的，虽然累了点，但收入挺高。”女生说着，脸上露出笑意，“我觉得再做几个月，我下学期的学费，就能够凑出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生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不过片刻之后，她头又低下来，看着面前的抄手，声音有些低沉：“不过这种活儿，应该很难拿吧，我看朵朵你之前跟那个人聊了好久，他们……应该不太喜欢，我们这种还没有成年的吧。”
其实，说实话。
很多店主，是不喜欢用童工的。
要放在以前，雇佣童工，主要是因为童工价格比较便宜。
商家们为了节约成本，在相同条件下，会雇佣年纪更小的童工。
不过，随着这些年法制方面的普及，更多的人已经不在意那点成本了。为了节约那点成本，把自己送进牢房，怎么想都不划算。
既然没有利益，那商家为什么还要冒着进局子的风险，雇佣童工呢？
可是，没有商家的雇佣，很多小小年纪，就出来做兼职的小孩子，就没有了收入。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无视金钱，甚至把打工，做兼职，当成是一种磨砺的。
很多人的想法很简单。
挣到钱，然后，活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唐朵朵明明不喜欢那个东哥，但还是要跟着他一起卖手机。
因为她这个年龄段，接触到，能够赚钱的行业，真的不多。如果不能靠做业务赚钱，那唐朵朵能够赚到钱的方式，就只有何远当初所想的那样。
援……
唐朵朵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还是一脸微笑：“没有的事儿，还有很多类似的活儿，回头有活的时候，我就打电话叫你。”
“真的还有吗？”女生抬起头，一脸希冀的看着唐朵朵。
“嗯，有的。”唐朵朵认真的点点头。
“真好！”女生双手合十，脸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兴。
“行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吃完之后，也早点回去吧。”唐朵朵说着，朝女生挥挥手，人已经朝着店门外走了出去。
何远已经连着打了两个电话了，再不过去的话，唐朵朵担心，他真的要被锁在商场里了。
“嗯，你路上也小心点，注意安全！”女生在身后朝着唐朵朵挥了挥手。
……
何远在厕所里又顿了十几分钟。
他不时要弯着腰，站起来一会儿，然后再重新蹲下。
双脚已经发麻，从脚指头开始，一直到脚掌，渐渐的都没了直觉。
他听着外面商场里放着的歌声，脑子里在那胡思乱想。
唐朵朵怎么还没来，她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吧？
又或者，她没有买到纸，买到纸后，商场又关门了。
她现在可能在找其他入口，盘算着从哪个洞里钻进来。
又或者，她根本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叫她直接回家。
总之，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何远脑子里盘转。
何远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心浮气躁，再到后面的沉入谷底……一直到现在的冷静麻木，感觉心情仿佛经历了一场过山车一般。
到最后，何远都已经开始放弃了。
算了，没来就没来吧，自己大不了在商场里呆一晚上。
又或者，自己光着屁股，把那啥吹干，然后趁着没人的时候，跑去洗手台清洗一下。
人憋到了一定境界，就会干出各种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何远发誓，但凡是一个稍微正常的时刻，他都不会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在何远心情逐渐沉入谷底，渐渐开始绝望的时候，外面的门突然响了。
何远立马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很快，“咚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唐朵朵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里面有人吗？”何远听到这么一句声音。
没错，是唐朵朵。
“在这儿呢。”何远下意识的站起身子，朝门外喊了一句。
结果，已经蹲了太久，何远的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
他身子一晃，小腿肌肉猛地一缩，整个人倒退两步，就要往地上摔去。
情急之下，何远伸手，撑在了门板上面，总算控制住了身形，没有摔出一个狗啃食出来。
门“咔嚓”一下，打开了。
一阵脚步声，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响起。
“你在哪儿？”
何远听到唐朵朵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压低了声音，来了一句：“这儿呢。”
说完，何远就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何远看到厕所门下方的空隙当中，伸进来一包纸巾。
何远刚接过纸巾，就听唐朵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出去了。”
等到她出门之后，何远才打开纸巾，开始使用起来。
好不容易，解决完生理问题，何远撑着墙壁，从厕位里出来。
他面色惨白，亦步亦趋，小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何远哆哆嗦嗦的撑到洗手台那里，洗完手后，又扒着墙壁，像个七样，颤颤巍巍的出了卫生间。刚出卫生间，就看到唐朵朵背对着他，正在外面刷手机。
似乎听到何远的动静，唐朵朵收起手机，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何远：“你弄好了？”
何远一只手插在自己腰上，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感觉，外面的空气真好。
呆在卫生间里的时候，何远连大口呼吸都不敢，有时他甚至要提起打底的毛衣，用来遮住鼻子，避免自己陷入窒息。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家里，去浴室里面洗个澡，要打两遍沐浴乳，还要用香皂洗一次，不然他始终感觉，自己身上散发着一股厕所的味道。
不过现在，何远要做的第一件事儿，是先找个人搀扶一下。
“你来拉我一下，我腿软。”
何远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还是走不动路，只能无奈的对唐朵朵说道。
唐朵朵狐疑的打量了何远一眼，最终还是走了上去，牵住了何远的手。
她拉着何远，总算是在商场关门前，将何远拉了出去。
两人一路上，有些沉默。
唐朵朵是不愿意开口，何远是不知道说什么。
发生这种事儿，他感到非常尴尬，简直无脸见人。
好半天，他才犹豫着开口道：“你，又出来做兼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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