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郡,晋阳。
汾河岸边的河滩地,依稀可闻流水潺潺,秋蝉尚鸣,远处三两游人踏秋郊游,男女们骑马而来,相互依偎,享受秋日的好时光。
“管涔之山,汾水出焉。”
《山海经》中所说之地便是此处,河水清澈见底,衬着两岸的拂柳,也似沾染上了一丝盎然,飘零的落叶絮絮铺满河面,随着水流而下。
晋阳的贵人妇女们穿红戴绿,配着金银首饰,衣丝乘车,光是那一顶顶白皑皑的帐篷,都挂满了丝巾帷幕,朦胧之中,又散发出些许香气,让那些秋游的同行男子不仅春心萌动。
硕大的树冠南面,百余步之外,坐落着一顶异样的褐色矮小帐篷,帐帘掀开,正对树冠前扎入地下的一排箭靶。
帐中,一位身高七尺的男子坐于案几上,两道剑眉如虎目锐利,整张脸棱角分明,口唇若墨玉般,衬着他那双元宝耳,耳垂透过阳光熠熠生辉。
他身着翻领窄袖黑袍,踏六合靴,袖口紧扎,正在把弄手中这把宝弓,更确切来说,是把角弓,弓是上等榆木制成,装饰牛角,纹以绛漆。
男子缓缓将弓弦拉上顶端,装置好,莫名感慨起来,“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尔之远矣,民胥然矣。”
说完,他猝然引弓搭箭,弓拉至满月之状,单目比对了一下距离,连发十矢!
嗖、嗖、嗖……
“十矢皆中!妙,妙哉!”
旁侧,一阵拍掌声渐起,“二郎不愧为太原郡神射手,这身手即便是那些个太原府兵,也会自叹不如吧。”
说话之人面色白净,头戴幞头巾子,一副书生装扮,不吝赞美之情。
“四岁那年,家中来了一位相面书生,喏,就跟你这厮面相打扮差不多。
还对阿耶曾说吾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说甚么未来可一展雄图,必能济世安民,遂阿耶大喜,给我起名作——世民!”男子张目望着箭靶上的红心,言语间似是有一丝自嘲。
李家二郎为了能与自己的名字副实,自幼便熟读诗书,接受儒家教育,尤善骑射,不单单是为了当年相面书生那一句济世安民之语,亦是为了自己。
“哈哈,好一个济世安民,为了这个济世安民,我柴嗣昌这辈子也认你这个兄弟。
身为李家男儿,自是要比任何人都要优秀,当年二郎的祖辈可是西凉的武昭王,阿翁更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大人亦是七岁,就早早便袭承唐国公的爵位,三兄弟之中,唯有二郎你是文武全才,嗣昌心服口服啊!”
柴绍提着坛子,斟满了两盏清酒,拂袖端了一盏而来,李二接过手,仰头一饮而尽,笑道:“好你个柴嗣昌,何时不见,这马屁功夫倒是见长啊。
我说有时间,你多管管我那疯小妹,她要疯起来,可是能把天都捅个窟窿……”
“嘿,你真别说,这昭儿我是真管不住,她平日里动不动就舞刀弄剑,上次你还不是见着了,硬是穿身男装要混入大人的军营,说要跟着去平乱匪,还好被大人及早发觉,一顿呵斥,这才讪讪回来。”
“我?我哪能管的住呐……”柴绍头摇的似拨浪鼓般。
李二哈哈大笑,正要接话,突然门口急匆匆进来一名亲信。
“报,有楼烦郡传来的紧急军情!”这人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赫然是一截裹着赭黄色丝巾的竹管。
李二和柴绍腾地起身,双目透出异样的神色,二人皆心中吃了一惊,赭黄色为皇室之用,难道说是天子有难?
两人联想到前不久,朝廷传出的隋帝北狩的消息,后来李二又从阿耶李渊口中隐约得到一星半点风声,说是天子已经出了楼烦郡,入了雁门境内。
李二赶忙接过来,用随身匕首拆开封泥,取出了那封信……
这信便是被困于雁门城中的杨广,差萧瑀送出的勤王令!
雁门虽然被困,但是其地形天然,背靠滹沱河,下连南端的崞县,滹沱河跨越雁门、楼烦两郡,其支流又汇入汾水。
萧瑀和樊子盖便想出这个以水为信的法子,来传递军情,命所有将士将绑在箭矢上的竹管,尽数射入滹沱河,于是,那一天位于中下游的诸城百姓,就看到了这震撼的一幕。
驻守崞县的齐王杨暕压力较小,所以他急忙派出了人手,秘密北上突厥,联络义成公主。
数千竹管浮于河面,有幸被人捡到,这封勤王令便再次传到了楼烦诸地官府手中。
而最先得知消息的,自然是镇守楼烦郡的屯卫将军云定兴。在李二得知这封勤王令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
“是……勤王令!”
李二颔首,面色有些怪异,柴绍透过这封勤王令,看到的并不仅仅是表面的天子被困之局,而且其后的荣誉。
若是在此刻,谁人助隋帝破解雁门之围,且若是能居于首功,那定然能得到天子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李二亦是眸光灿灿,他的手在抖,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一展抱负的时候到了!”
“二郎,我们去投云定兴的军队吧,这件事必得瞒着大人,你才有机会出头。”柴绍俯耳低语。
李二知道,云定兴之所以将这封勤王令送到晋阳,就是想告知他的阿耶,也就是如今正在河东剿匪的李渊。
很显然,在李二看来,云定兴是想捞这个首功,只是他不够自信,面对始毕可汗的二十万骑,他没有信心,想要与李渊的太原兵合至一处,共同击之。
而现在晋阳城是李二在此坐镇,李渊带着他的两位兄弟前往河东,只留下他这个闲置的人,李二早就呆的快生出绿毛了,所以这封勤王令对别人,或许是烫手山芋,对他来说就是救命良药!
“阿耶迟早会知道的,只是他还在追剿那魏刀儿,只会这会也差不多了,太原府兵不可动用,咱们……可不能遂了那云定兴的心意!”
“走吧嗣昌,就你和我!”
李二招呼一声,帐外待定的亲信便开始牵马,收拾营帐,拿着甲胄走来。
柴绍愣了愣,“就你我二人?开玩笑吧?”
“怎么、怕了?你我二人足矣。
走吧,咱们直接去楼烦找那云定兴,他和阿耶有来往,必定会赏我这个面子!”
远远地,马蹄声渐小,只留下一人一马的背影,柴绍翻身上马,挥鞭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