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塞北南下的寒冷气流,开始逐渐翻越高山。
雁门郡位于大隋的极北之地,先感受到了这股凉意,夏季的余热开始慢慢消退。
梁师都率领方黎等人,与云定兴的人马终于在滹沱河汇合。
两路人马驻扎在滹沱河下游,这里离郡城雁门,仅有十余里。离东南的崞县有三十里,而且山地峡谷云集,原始密林茂盛,是最合适的隐蔽营地。
苍山峡谷之上,但凡肉眼能够看到的高地,尽数插满了大隋的战旗,林间山路之中,烟尘弥漫。
那些骑兵们,每人都架着鼓槌,敲锣打鼓,鼓声隆隆作响,喊杀震天,整座山头都感觉在晃动,似是真有千军万马欲要纷至沓来。
营地里。
云定兴望着这一幕,更是心觉震撼无比。
明明只有两千余人马,被这么一搞,光是遥遥看去,还真有几万人的感觉。
现在梁师都再看向李二,总觉此子有勇有谋,颇有大将风范。
“这招故布疑兵,若非对方亲自到场看到,定然不会猜疑,只怕是那始毕可汗忙于围城,不曾有这点想法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梁师都作为一名旁观者,自然知道这招的高深之处。
李二微微拱手,“梁郎将过奖了,其实也没什么。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王翦用反间计让赵王杀李牧、诸葛孔明用空城计败司马……但凡谋之所成,不过是攻心为上罢了。”
“好一个攻心为上啊,李家二郎,某果然没有看错你!”
云定兴拊掌大笑,兴奋地对身边一位传令官道:“让所有人卯足了劲给我喊,各骑位置再拉开一丈距离。加紧赶制的军旗必须尽快,务必保证每火至少插一面旗!”
“是!”
云定兴依照李二的建议,将阵势再加大,他的话说完,这些传令官分别喊话,将意思传递给每个骑兵。
这几日间,除去日常吃饭、睡觉等歇息时间,所有人一直在宣造声势,给始毕可汗的大军造成迷惑假象。
“三郎,你那边如何了?”梁师都转身,又问身侧的方黎。
方黎回道:“一样如此。”
“还是多亏了云将军赏赐的财物,才让吾等早早就向滹沱河沿岸的渔民借到了船只,如今船上扎满了草人,顶盔挂甲,绵延数里的芦苇荡,也插满了咱们的战旗!
那些衣甲白天晒干后,晚上我又命人以水再泼湿,第二日再晒,依此往复,而且那一片河岸高地的苇荡,就在突厥大营背后不远处,他们应该早就有所觉察。”
云定兴颔首,环视众人,他更觉成竹在胸。“有心了方小将军。”
“诸位,只要这次雁门之围一解,某若得首功,必为天子请命,为诸位一一请功,绝不私自贪功!”
“云兄说的甚话,如今大敌未退,还需吾等齐心合力啊,若是信不过你,我又岂会来找你。”
梁师都客气一声,他等这个机会良久,又岂会让云定兴一人独吞,而且方黎之前早就与他谋划过,这次的目标并不仅仅是解围,还要获斩首之绩!
其实梁师都心中有些打鼓,他不能确定突厥会不会退兵,只是方黎很肯定告诉他,就在这一两日了……
徐轩和司马晃穿甲戴胄,身负长柯斧,立于其侧,将地图缓缓展开。
众人聚目看着这份牛皮地图。
方黎伸手指着一地,开始和盘托出他的计划,“这里便是雁门,我们在这个地方,距离突厥大营只有仅仅十里。
而今,雁门北关驻守对方大军两万,在东、西两关各一万,崞县又有万余,这几处地方的围堵,就用了五六万。那就是说敌方在大营附近诸城,分别驻扎了近十万人,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等。”
“等什么?”
云定兴疑惑,他虽为屯卫将军,驻守马邑,却没有打过仗,显然不懂得方黎和李二商量的这些意图。
“等对方先动,只要对方有撤兵意图,我们的各路斥候就能最先收到消息,告之吾等,那便是吾等出兵之时,敌不动我不懂,敌动……我再动!”
雁门城外,始毕可汗大营中,一队队载满粮草的牛车,正在源源不断输送而来,这是咄吉从其余诸城掠夺的粮秣,也是他能在此撑到现在的原因。
若不是打下这郡中几十座城,搜刮了这么多粮食,恐怕他这五路大军的后勤保障就要出问题。
“报!”
“东面十里外的滹沱河一带,发现大批隋兵活动,似是朝着雁门方向而来……”一名突厥斥候汇报道。
“东面也有?”
咄吉有些不淡定了,他皱着眉头,之前他就发现那些高山密林里旌旗蔽空,像是大隋援兵到来,如今又不断有发现,就连东面的滹沱河也有隋兵出没。
隋人一向擅长阴谋诡计,这让一向对隋人忌惮的咄吉,有些犹豫了,他如今已经围城月余,大隋天子被死死困于城内,咄吉很自信,若是再给他一个月时间,甚至用不了一个月,对方必定会出城投降。
可是他面临的问题也随之而来,那就是咄吉忽视了时间,这是一把双刃剑,自己在这里多待一天,大隋勤王的援军就会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而且越来越多,最后他反会成了瓮中之鳖。
怎么办?
撤?还是继续打?
就在咄吉两难之时,又一位壮汉手持黑铁密令,快步进了营帐,咄吉双目如炬,他自然认得这枚黑铁密令,是他赐予自己那位发妻义成公主的联络信物。
莫非是家中有事?
果然,这位壮汉是奉可贺敦之命让咄吉北归。
“家中告急!”
咄吉一下子如坐针毡,他有些头大,本来的一个选择题,现在成了必选题,现在只能准备紧急撤兵了。
这倒不是假的,东突厥如今也不安稳,北方的铁勒诸部、契骨等也会经常入侵他们,还有咄吉的老对手处罗可汗,这货也不是省油的灯!
到目前为止,咄吉的判断其实一直都是正确周密的,从南下后的兵力部署、围城,没有一处失误。
综观整个过程,咄吉只犯了两个错误,微不足道的错误,第一个是心态,第二个是胆小,心态的转变,使得他变得胆小起来,因为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开始围追杨广,是因为咄吉胜券在握,现在对方援军不断到来,加之家里告急,让他有些拿捏不准,游牧民族一贯的作风,现在又回到了咄吉身上。
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半晌才拍着大腿,“也罢、也罢,就当给大隋天子一个教训……”
“传本汗军令,所有大军,紧急撤兵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