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
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将回忆中的石韬惊醒。
无奈之下,叶云除了适应新的环境,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从此以后,这世上不再有叶云,姑且将石韬这一身份继续演下去吧。
暗自叹息一声,石韬朝迎面走来的壮硕少年看去。
刘二郎,本名刘胤,颍川太守刘舆第二子,由于二人年纪相仿,从小与石韬这位纨绔子弟交好,一同声色犬马、遛狗逗鸟,正是由于刘二郎整日不学无术,因此不被父亲所喜,却偏偏与石韬合得来。
提起刘二郎的父亲刘舆,历史上也是有典故的。
刘舆兄弟二人,在少年时曾得罪过晋武帝舅父王恺,后来被石崇所救,因此在石崇的典故里有那么一段解救二刘的故事,也正因为有那么一段旧事,刘舆兄弟如今虽身居高位,却依然和石崇往来甚密,此时,石崇即将赴任徐州刺史,而大肆宴请宾客,刘舆兄弟自然也在被邀名单之中,刘家二郎也因此跟来了金谷园。
“七郎,难得见到你爹养的胡女表演歌舞,你把我叫来作甚?”
“嘿嘿,那些舞姬算什么,过几天我爹就要去徐州赴任了,等我爹走了,这金谷园还不是你我的天下么,看她们表演算什么,就算送你一个又何妨?”石韬努力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大言不惭道。
“此话当真?那些舞姬可是你爹的心头肉,你能做主送给我么?”刘二郎虽两眼放光,却依然质疑,过去的石韬可是很怕他爹的。
“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石韬使劲拍了拍胸口。
对于眼前的刘二郎,石韬没有半点记忆,自从占据了这幅身体,原本那位的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此际的石韬,无论跟谁打交道无不小心翼翼,但好在他的脑袋被撞之后有那么点变化也在情理之中,加上刘二郎原属少年心性,与他交流石韬无需顾忌太多。
“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可是谁家小子让七郎你看不顺眼,让我帮你教训教训?”
“呃.......是这样的,我爹不是要去徐州上任了吗,我想找一份徐州的详细地图来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帮到我爹!”
“嘿,你看得懂地图吗?再说了,要徐州地图,你不去找你那位做徐州刺史的老爹,却跑来跟我讨要,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刘二郎一脸讥讽,又道:“莫非你还想着要跟你父亲去徐州?”
将近几天收集到关于这刘二郎的信息捋了一遍,石韬半眯着眼,问道:“刘二郎,你兄长已带兵多年,甚至你三弟都有差事,难道你就甘心这样继续荒废下去?”
一听石韬提起这个,刘二郎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自认为武艺不输于家中兄弟,却奈何不受父亲所喜,连自己的弟弟都有差事了,偏偏自己这个哥哥仍只能做个纨绔子,尽管刘二郎性子大大咧咧,可仍对此事心怀不满。
不顾对方那张紫脸,石韬继续道:“我的情况跟你差不多,几位兄长都有差事了,我却只能整日在这金谷园内颓废度日,所以,这一次父亲去徐州上任,我准备求父亲为我谋一差事。如何,二郎有没有兴趣跟我前往徐州,在那里闯出一片天地来?”
刘二郎盯着石韬上下打量,七郎以前什么性子他不是不知道,除了没心没肺的整日玩耍,何曾听他说过如此本份的话来,这石七郎从马上摔下来,莫非真是从此转性了不成?
“就凭你这身子骨,连学个骑马都学不会,你打算如何闯出一番天地来?”刘二的轻视之态溢于言表。
牛皮吹破,这下轮到石韬尴尬不已,“呃.......不会骑马,可以学嘛,我打算先某个一官半职,然后一边做官一边学,这世上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官的不是吗?”
“那你要徐州的地图做什么?”话题又回到先前,刘二郎问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找徐州地图,是为了在徐州找一处适合我兄弟二人落脚的地方,并从此踏踏实实做事,也好为你我二人将来的仕途打个基础,距离我爹太近,会碍手碍脚,且施展不出我兄弟二人的手段;地方选得太差,见效又慢,所以,这个做官的地方得好好斟酌一下才行,至于为什么不去找我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谋定而后动?一早被我爹知道,万一他老人家不答应怎么办?所以我打算有了全盘的谋划,再去找他老人家也不迟!”
刘二郎果然心动,“好吧,我这就回洛阳找地图去,不过说好了,如果你爹真为你某了个差事,你一定得带上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石老七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么?”石韬信誓旦旦的点头道。
刘二郎离开,丫鬟雨荷这才从新走上阁楼候命,望了一眼金谷园那歌舞升平之地,石韬说不出的烦闷,之后便盯着雨荷上下打量,然后问道,“雨荷,今年你多大了?”
瞅见少爷的目光,尽往一些羞人的地方看,雨荷那张小脸顿时红透,垂下粉脸,雨荷声如蚊蝇,“回少爷,奴婢今年十三有余!”
“呃.......”石韬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眼前的少女最少也十五六,哪知才十三呐,古时的女子果然早熟。
“你家中还有没有其他亲人?”石韬又问。
这回轮到小丫头意外了,抬起粉脸,雨荷小心回道:“我们一家原本是青州人,逃难途中,家父、家母相继病逝,只剩下我和哥哥,夫人买我时,见哥哥还算激灵,便一同带回府里,让他在府里打杂!”
听对方说话条理清晰,石韬奇道:“你读过书?”
点点头,雨荷道:“奴婢的家境原本殷实,曾请过西席教授哥哥,我在一旁听得久了多少也懂一些,只是后来为了躲避胡人,全家不得不背井离乡,哪知在路上又碰到贼人,逃亡途中家财散尽,后来.......后来.......”
说着说着,雨荷双目含泪,好一副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
石韬又问:“这么说来,你哥哥也会读书写字的咯?”
说起哥哥,雨荷脸色稍稍好转,“嗯,哥哥不但能写字,还读过不少经世治世之书!”
“嗯,你哥哥能读会写,做一名打杂的下人倒是有些可惜了,这样吧,我跟母亲说说,让他到我身边听用,你看怎么样?”
若在以前,雨荷指不定担心哥哥会被声名狼藉的少爷带偏了,但最近这段时间,少爷似乎沉稳了不少,不但一改之前的纨绔之风,对下人也很好,一听少爷准备将哥哥收归帐下,虽仍有那么一丝担心,同时又充满了期待。
石韬明白,权势富贵很快就会成为过眼云烟,如果在和平年代,他或许可以一面享受石家的种种特权,一面积蓄力量,可当下他不得不迅速聚拢一帮人在身边,也只有拥有了自保之力,才有可能在这历史的洪流之下存活下来。
无论任何时代,最可靠的无非一帮命运息息相关的人聚拢一起,也就是所谓的利益共同体,只有拥有这样一个利益共同体,才有稳固发展的基础。
前一世,就算社会发展到那样的进程,依然有什么同学会、同乡会、乃至各种商会,而目前,家族、裙带等关系却是石韬唯一的选择。
雨荷原本是石韬母亲跟前的丫鬟,石韬坠马,母亲担心别人不能尽心照料自己的儿子,这才将乖巧懂事的雨荷调到儿子跟前照顾于他,而石韬母亲是石崇的二房,目前还算在石家有些话语权,雨荷兄妹是石韬母亲买回来的,算是有恩于这兄妹二人,因此,雨荷兄妹早已算是石韬这一房的亲近家奴,彼此之间,命运早已息息相连。
回到这个时代,石韬不得不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做出选择。
无论将雨荷的哥哥收来当小弟,还是在徐州谋求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在,都不可避免的寻求这一世的母亲李氏的帮助。
提起石韬的母亲李氏,来历却也不简单,她虽是石崇的偏房,却来自陇西李氏,凡是喜好历史的人都清楚这一姓氏的分量。
秦时名将李信、汉时飞将军李广、西凉王李暠、隋朝的八柱国之一李虎、最著名的还要数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这些人无不来自陇西的第一望族李氏;可自从汉朝李广之孙李陵投降匈奴之后,陇西李氏从此开始沉寂、开始蛰伏,直到数百年之后李家一举夺得天下,并建立了庞大的唐帝国,且整整延绵了两百年的盛世;如今的陇西李氏虽然只能称之为中等望族,可清楚历史进程的石韬,却深知这一姓氏的底蕴究竟有多深。
如果算上前一世,李氏也就比叶云大了几岁而已,但在这里,这位四十不到的妇人,却是他最亲近的人。
瞧着一脸谨小慎微走来的石韬,李氏先是屏退丫鬟,而后对着石韬抿嘴一笑,“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小七居然肯主动探望自己的娘亲了!”
挠挠脑袋,石韬真心尴尬,他之所以尴尬,并非因为李氏的调笑,而是因为让他喊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叫娘,谁都会感到别扭;石韬坠马受伤期间,李氏倒也经常来看望他,可那时因为他身上有伤,外加他担心沟通上存在障碍,他每次总是含含糊糊、口齿不清的蒙混了过去,但今天不行,自己有事求于人,就算语言存在障碍,甚至内心感到别扭,他都不得不直面对方。
经过半个多月的口语强化训练,石韬的洛阳官话多少像那么回事,“母亲,我想求你件事!”
儿子的洛阳话说得仍有些拗口,可密切关注儿子的李氏知道,伤着脑袋的儿子似乎恢复得不错,甚至比以前更沉稳了,因此李氏没有想太多,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呵呵,是因为没钱用了么?还是被谁欺负了,而打算找你哥哥帮你打回去?又或者看上谁家的女子了?”
“呃.......这些都不是,母亲,你看,几位哥哥全都有了差事,就我闲着,这次父亲前往徐州,孩儿想请母亲在父亲面前帮着说说好话,给孩儿某个一官半职,孩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才能更好的孝敬母亲不是?”几句话说出,石韬硬是憋出一身冷汗来。
刚刚还好好的,一听儿子提起石崇,李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黯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自从来了绿珠那个小贱人,娘亲我就很少见到你父亲了,这事我恐怕帮不了你!”
不曾想李氏会有如此大的怨念,石韬一时愣在了当场,经过这段时间暗中观察,石崇独宠绿珠这事众所周知,可金谷园内并未传出几个女人发生过什么冲突,但今天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但此刻的石韬,并没有心情安慰母亲,而是暗自组织着言语,准备跟李氏分析原委,以此达到那些不可言明的目的。
深吸了一口气,“母亲,孩儿问你,除了你对绿.......绿姨心怀怨念,大娘和其他姨娘,心中可有怨念?”
李氏一愣,“这还用说吗,没有绿珠的时候,老爷还时常在你几个姨娘那里驻留,可自从有了那贱人之后,姐妹们几乎都见不到老爷了,娘亲我至少还有你兄弟二人,你七姨、八姨、至今并无子嗣,此际怕是恨不得撕了那个贱人才甘心!”
“孩儿再问母亲,你和其他姨娘,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吗?”
李氏一时不明白儿子究竟想说什么,因此没有接话,只呆呆的望着他。
“父亲的心意如何,估计连大娘也不敢轻易揣度,父亲的一喜一怒,更是在他一念之间;无论母亲还是孩儿都无法改变这一切,但古语有云,母凭子贵,若是兄长和孩儿都拥有权势,母亲还用看谁的脸色吗?”
“这.......”望着眼前幼子,李氏突然有种陌生感,从前只知玩闹的小七,居然能说出这样深沉的话,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世看了不少宫斗戏,妻妾之间的各种小九九石韬并不陌生,因此张口又道:“如今,兄长在宿卫军中当差,算是有了自己的前程,孩儿打算随父亲前往徐州,并在那里谋个一官半职,一内一外,也好与兄长相互照应,还望母亲成全!”
张氏似乎仍在犹豫,“可我听说,跟徐州交界的兖州和青州,时常发生胡乱,我怎么放心让你去那样的混乱之地呢?”
为了稳住李氏,石韬不得不开解道:“父亲虽说是徐州刺史,但镇守之地却在下邳,距离兖州、青州还远着呢,孩儿哪会有什么危险?”
李氏仍旧不怎么放心,“这之前,小七可是从未出过远门,就这么让你离开,我这做母亲的怎么舍得?”
石韬再次摇头:“父亲这次去徐州赴任,明摆着是去积攒功勋,就凭陛下、及贾后对父亲的厚爱,父亲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洛阳,孩儿跟着父亲前往徐州,不过也是跟着捞取功劳罢了,母亲又何必担心呢?”
李氏怎知儿子心中出去避祸的打算,反倒被说得心动,对于大家族的各种龌蹉,来自陇西望族的李氏如何不知,此际的石崇非但身份显赫而且富可敌国,凭着家族威望自己在石家目前还能说上几句话,还能将两个儿子庇护于羽翼之下,至于石崇之后,那就不好说了,石崇之后,石家必定会由正妻王氏之子继任,到那时,两个儿子的前程如何,她这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李氏的口气明显有所松动,“洛阳到徐州,路途遥远,小七连马都不能骑,你怎么去?”
见李氏的语气有所松动,只不过在用坠马一事敷衍自己罢了,石韬喜从心来,若是其它,他或不敢夸口,至于在短期内学会骑马,石韬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母亲放心,过去都怪小七贪玩,但我敢保证,父亲启程之前,孩儿必定能在金谷园中纵马飞奔!”
李氏又是一愣,她并不知道儿子的底气何在,虽说晋朝尚武,骑马这一技艺在豪门子弟中算不得什么,可儿子的心性如何,李氏自然清楚,石韬从小贪玩胆子又小,半月之前,为了学会骑马甚至摔坏了身子,还让李氏担心不已,哪知小家伙契而不舍,李氏却也不便再阻拦,因此随口答应道:“在你父亲离开之前,你若真的学会了骑马,娘亲凭着老脸不要,也要让老爷在徐州为你某个一官半职!”
石韬喜出望外,顺势作揖道:“小七必定不让母亲失望!”
李氏莞尔一笑。
“哦对了,孩儿还有一事望母亲成全!”
“还有什么事要为娘帮你呢?”
“孩儿想请母亲将雨荷、及他兄长一同赐给孩儿!”
“哦,你看上雨荷那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