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率军在大名府住下了。
“郎君,大名府知府高越求见。”
沈安坐在正堂里在看地图,闻言抬头,“高越……这般谦卑吗?”
大名府是大宋四京中的北京,大宋对北作战的核心,这里的知府权责大抵就只是比开封府知府小一些,说一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
黄春笑道:“上次您来了大名府,一家伙从知府到推官全给拿下了,后来更是当众斩杀了许多官员,他们怕了呀!”
上次沈安来大名府查贪腐案,顺带检查赈灾情况,结果他高举屠刀,杀的人头滚滚。
“心中无私,他怕什么?”
沈安不大高兴,“让他来。”
稍后进来一个中年官员,看着一脸谨慎。
“见过沈县公。”
“见过高知府。”
两人见礼坐下,高越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最近斥候不断传来消息,说是北方一线辽军的游骑活跃,雄州等地官员心中不安,大名府一线官员同样如此,大家都怕辽军倾国南下……不知朝中有何决断?”
原来是被吓坏了?
沈安想到了北方一线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被大宋取消岁币吓到了,估摸着晚上做梦都在梦见北方的辽军。
“朝中……”
沈安知道自己需要给大名府官员一枚定心丸,“废除岁币是朝中君臣仔细想过多次的决策,辽人会恼怒,甚至会屯兵北方……”
“是啊!”高越苦笑道:“都怕了。”
“怕什么?”
沈安皱眉道:“某此次率军北上,就是想看看耶律洪基可有胆子南下,你知道沈某的匪号吗?”
“不是以德服人吗?”高越下意识的道,然后低头,心想你这个以德服人是用无数条腿打出来的,和辽军有啥关系?
“上次在雁门关,辽人叫嚣。”
“上次在雄州,辽人想截杀皇子。”
“上次在保州,辽军想击破援军。”
沈安问道:“可他们得到了什么?”
“都败了。”高越不知道自己为啥,一下就有些兴奋了。
沈安淡淡的道:“雁门关之战,耶律洪基亲征,大军云集,什么曳落河……可他们最终却败了。辽人是很厉害,可大宋更厉害!”
“是啊!”
高越说道:“辽人败了好几次,不对,最近几年他们好像就没胜过吧。”
“没错。”沈安一直在诱导,“告诉大名府的军民,沈某来了,告诉他们,辽人并不可怕,大宋已经不怕他们了。你们首先要做出表率,胆大些,再大一些……”
“是,胆子大一些,再大一些。”
高越被沈安一步步的引导,此刻已经是信心满满了。
沈安甚至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处。
“沈县公留步。”
高越冲着沈安拱拱手,然后回身……
无数百姓……
无数沉默的百姓就站在外面的街道上,除去大门外的一个半圆圈子之外,一点儿缝隙都没有留下。
“这是……”
沈安也有些惊讶。
“沈县公!”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道:“沈县公,辽人要来了吗?”
“是,但不会打过来。”
沈安走了过去。
百姓们缓缓围了过来,高越有些心慌,就退到了大门内。等看到沈安迎过去时,不禁羞红了脸。
他是本地的最高长官,可竟然会惧怕百姓。而沈安是路过,却敢于上前,这一下真的很丢人。
“沈县公,真不会打过来吗?”老人茫然看着他,“当年真宗皇帝亲临大名府,澶渊之盟后,宋辽和平了数十年,如今烽烟再起,小人只想问问,还要跑吗?”
沈安一怔,旋即想起了当年的真宗。
那一年辽人倾国南下,真宗惶然不安,一度想往南方跑。
皇帝都想跑路,百姓怎么办?
幸而最后寇准出手,拉着真宗来了个亲征,否则现在哪还有什么大宋,最多是个缩在南方的小朝廷。
“不会跑。”
沈安肃然道:“官家当着汴梁百姓的面,亲口说废除岁币,官家怒不可遏,他不会跑,所以就派了某来。”
老人欢喜的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旋即他露出了忧色,“只是辽人凶悍,可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吗?”
沈安摇头,老人继续说道:“当年小人还小,看着大名府里旌旗招展,也看到了真宗皇帝……真宗皇帝面无表情,寇相公却极为高兴……他一高兴,小人们就安心了。”
这位老人看着有七十来岁的模样,沈安见他颤颤巍巍的,就叫人弄了椅子来给他坐下,自己却在边上站着。
尊老爱幼,这是华夏的传统,众人见了也没觉得突兀。
“咱这里原先叫做邯郸城,后来有了真宗皇帝来过,前些年有人建言,这才改名叫做大名府,大宋的北京城……”
老人大抵是老了,喜欢摆古,说着说着的就说到了大名府的来历。
“大宋的北京啊!”
老人抬头道:“小人见识过当年辽人的强盛,大宋如今也强盛了,可辽人却不甘心呢!”
这个是真知灼见。
但凡华夏开始发展,周边的饿狼们总是不甘心,会使出各种手段来阻挠。
沈安说道:“对,他们会不甘心。”
“只是小人想着大宋数十年来的不易,若是……若是辽人来了,若是需要帮手……”他冲着沈安拱手,沈安赶紧还礼。
老人认真的道:“若是需要帮手,沈县公只管开口,小人虽然老了,可咬也能咬死几个辽人。一句话,以前咱大名府的人总是担心辽人南下,可担心来担心去,他要南下还是得南下。既然如此,那就和他们拼了。”
“大军在。”沈安感受到了这股肃杀和悲壮的气息,他说道:“沈某带着骑兵来了,大宋在北方大军云集,怕他们吗?不怕!”
“大宋不易。”沈安说道:“这百年来,大宋在北方多番挣扎,如今朝中的君臣下定了决心,要结束这一切……”
他缓缓站起来,看着众人,说道:“这般不易的大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若是谁想打断咱们的脊梁骨,要怎么办?”
众人沉默。
“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有人高呼一声,顿时应者云集。
“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街头顿时全是挥舞的手臂。
“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沈县公都来了,他老人家可不怕辽人。”
“上次耶律洪基被他打的吐血,这次是在北方,咱们多少军队?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
高越一路往府衙去,路上的百姓都在讨论着宋辽之间的战争可能。可害怕的人少了许多,让他有些困惑。
府衙大门前有不少官吏聚集,见他回来就齐齐行礼。
“这是为何?”
高越觉得这个气氛有些古怪。
一个官员说道:“知府,有人说宋辽要大战了。”
“胡说八道!”
高越板着脸呵斥道:“没影的事也拿来胡说,到时候一城混乱,小心治罪!”
那官员说道:“是百姓们说的。只是……”
“只是什么?”
高越的心情很糟糕,虽然沈安率军北上算是个好消息,可辽人一旦倾国南下,他不知道大宋是否能阻拦。
大名府啊!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心想一旦雄州一线被突破,大名府怕也难逃辽人的铁蹄。
刚才他去寻沈安,想要个态度,可沈安只是一味的和百姓说话……
和百姓说话有何用?鼓舞他们有何用?
这是名将?
高越摇摇头,心情很糟糕。
那官员见他心情不好,就小心翼翼的道:“百姓们说……只怕官家和相公们胆小,当年就是真宗皇帝胆小……只要当今官家胆子大,只要相公们不怕,那……他们也不怕……”
高越身体一震,缓缓睁开眼睛。
“竟然是这样吗?”
他想起了当年的传闻。
当年北方糜烂,以至于真宗想跑路,可等寇准拽着他来到了大名府之后,北方的军心士气陡然大振。
那时的宋军,不,不只是军队,百姓也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各种支持……
澶渊之盟前,大宋迸发出来的战斗力让辽军绝望了,这是辽军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绝望,所以才会快速完成盟约。
那一战的成功让许多人反思原因,高越也反思过。
他想过许多因素,可就是没想过百姓的作用。
“打!”
一个大汉喊道:“官家都不怕,咱们怕什么?辽人若是敢来,某王大就去从军,杀光了辽人再回来!”
“知府,这王大是个泼皮……”
高越点头,心想连泼皮都愿意出战吗?
他的眼睛渐渐明亮……
“当年之战,大宋胜在军心士气,可军心士气从何而来?”
高越觉得自己勘破了一个秘密,不禁浑身颤抖,“军心士气来自于百姓,百姓欢欣鼓舞,军士就会信心百倍……百姓沮丧不安,军士就会茫然无措……”
他看着那些百姓……
“弄他们!”
“怕什么?只要官家和相公们敢,咱们百姓难道还怕死吗?”
“对,不怕!”
高越转身就走,有官员问道:“知府您去何处?”
高越没回头的道:“老夫今日一朝顿悟,却是沈县公的功劳,老夫这便去谢他。”
啥?
官吏们一脸懵逼。
“高知府可是自负学问了得,沈县公竟然也能点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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