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等着,等我们回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对着八九岁的小男孩说。
男孩,没有说话,只盯着这个衣衫褴褛满脸沧桑的男人。
“好好照顾妹妹!”
男人身后,同样衣衫褴褛的女人,不敢看小男孩,带着哭腔。
“爹,娘,早点回来!”
小男孩身边,还有个圆脸圆眼睛,四五岁大小的小女孩。
“听哥哥的话!”
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转身便走了。
走时,不忘拉了一把身后的女人。
那女人,撇了两眼这两个小孩,犹豫了片刻。
最后,还是狠了狠心跟着男人走了。
小男孩,望着离开的两人,没有任何的神情。
不悲也不喜。
“哥哥,爹娘一会儿就会回来对吗?”
小女孩,懵懂的扬起头,眨巴着圆眼睛问男孩。
男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用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头。
但,却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
爹娘,不会再回来了。
乡里闹灾,官家又加重了赋税。
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吃的了。
当然,八九岁的小男孩,只知道自己很久没吃饱过了。
可,却不知道为何会吃不饱。
他还知道,村里的小孩越来越少。
每当有一家的小孩失踪,那家人就会炖肉吃。
男孩也不知为何,那些肉明明很香,但却让他觉得恶心。
昨天,村里有人上门来找爹娘。
还和爹娘吵了起来。
当晚,男孩和他的妹妹,就被带到了这离家很远的地方。
爹娘,不会回来了。
因为,小男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留他们在这儿,还有一线生机。”
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娘,哭了一宿。
带着两个孩子,边走边哭。
八九岁的孩子,说懂却又不是全懂。
只知道,自己和妹妹会被留在这儿。
......
唐斩,很是诧异。
眼前这一幕,正是父母抛下自己和妹妹的画面。
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这是唐斩,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画面。
是在做梦吗?
他,想掐一掐自己。
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
或者说,这手脚只听那小时候的自己使唤。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
一个,寄宿在自己儿时躯体中的旁观者。
是梦,一定是梦。
唐斩,不断的在心中念叨着。
这种念叨,毫无作用。
现在的他,完全不能做任何自主行为。
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
但,他现在,确确实实不想面对这一幕。
唐斩,一只凶悍的野鬼。
他,可以面对任何凶险的事。
但,却不敢回想这段记忆。
因为,恐惧!
深深植入幼小心灵里,慢慢萌芽的恐惧。
一个,曾经被称为无情鬼的人。
也有恐惧。
任何人,都有恐惧。
只是,人往往会把这些恐惧,埋藏起来。
久而久之,就好像没有了恐惧。
唐斩,就是这样。
这十多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害怕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了。
直到,再次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哥哥,我怕!”
听着妹妹的话,唐斩心里一个咯噔。
怕,年幼的自己也怕。
天已经黑了,这破庙里黑漆漆的。
佛像破败,护法金刚面目狰狞。
这,是附近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两个被父母弃之荒野的流儿,只能在这里落脚。
“不怕,不怕,哥哥在!”
八九岁的男孩,说这话时,声音在颤抖。
而旁观的唐斩,也能感觉到年幼的自己,内心深处汹涌的恐慌。
即便,作为旁观者,唐斩已经心智成熟。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那从心底深处涌起的惧意。
刀光剑影算什么?
沙场搏命算什么?
这幼年记忆中的破庙,才是真正的恐怖。
阴风惨惨,两名失去庇护的雏鸟,无依无靠。
那角落的黑暗之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那怒目的金刚,似乎在发出低沉的笑声。
夜行鼠蚁,格外的猖獗。
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至少以前有个家。
现在,什么都没有。
没有床!
没有光亮!
没有能依靠的父母!
夜晚丝毫的动静,都似乎是危险的信号。
男孩,极力的压制内心的恐惧。
他,不能怕!
他,还有个妹妹要照顾!
男孩,在心里默念着。
可,旁观的唐斩,却已经被这恐惧压到了极限。
这份幼年的记忆,一直在心底深埋。
这份恐惧,在心底深处孕育生长。
他,现在感受到的惧怕,要比当年强上几十倍,上百倍。
这,是唐斩第一次想要失声尖叫。
但,他发不出声响。
憋闷。
憋闷得让人窒息!
直到,他感觉自己搂在怀里的妹妹,发生了变化。
四五岁的妹妹,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
幼小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消瘦过后,开始干瘪。
干瘪之后,开始腐朽。
唐斩,能感觉到妹妹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慢慢的变轻,慢慢的脱落分解。
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不能控制自己年幼的身体。
妹妹,变成了干瘪腐朽的皮囊。
妹妹,变成了枯黄的骨头。
妹妹,化作了尘埃。
这,是唐斩内心深处的另一份恐惧。
妹妹的死!
不要!
不要!
不要!
.......
唐斩,声嘶力竭。
如果,他发得出声音的话!
不能喊叫,不能行动。
一股怨闷之气,堵在了唐斩的胸口。
他,感觉自己呼吸困难。
他,感觉自己心跳由若重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心跳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唐斩,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跳动过快而有些累了。
但,他控制不了心跳。
心脏,如同在逃命一般,奔着死亡而去。
只有死亡。
只有死亡,能让这过快的心脏,停止跳动。
过度的泵压,让血液充挤到了头顶。
唐斩,只觉得头皮发痒,似乎有东西要破体而出。
过量的血压,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旋转。
滚动的画面,伴随这低沉的笑声,开始在唐斩眼前扭曲。
扭曲的画面,如同液体一般,在唐斩眼前形成了漩涡。
这漩涡,转动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旋转的涡流,似乎是产生了吸力。
这吸力,在召唤着唐斩的意识。
“哥哥!”
漩涡中,确实有人在召唤。
是妹妹!
妹妹,在另一个世界,呼唤着唐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