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之中,大观园的公子小姐们自然要欣赏这面面秋雨,可是贾府的主人们却都懒得出去,全部窝在房间里。
凤姐怀了孕,出去的时候就更少了。
今日贾琏休沐,却冒雨参加薛蟠的酒宴去了。
平儿因为勤快,就被凤姐打发着去协助李纨、探春处理家务了。
所以凤姐的房间里,只有凤姐和李嬷嬷在。
此时怀孕的王熙凤稳稳当当的坐在床上,一脸震惊的看着李嬷嬷。
只见李嬷嬷手里拿着那盒金丝燕窝,左动一下,右动一下,也没见怎么收拾的,就从盒子的角落里收集了一堆粉末出来。
“这是……”
“二奶奶,这东西在宫里经常出现。”李嬷嬷冷笑一声。
??“这是一个慢性毒药,用量倒也不多。按理是不会有反应的。需得用上几个月,待得生产时才会显现出来,叫胎儿难以活命,便是大人有机会能保全,却也失了生育之能,往后再不会有了。”
李嬷嬷的语气平淡,声音似乎穿透了岁月,让她回想起后宫里的惊心动魄。
太上皇一代雄主,后妃众多,一共生了三十六子二十八女,可是活到成人的儿子却只有十五个,足以可见后宫的残酷。
凤姐看着她的表情,不由得一震。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自己的那个好长辈。
当初自己有多信任她,便是最近生了芥蒂,却也想着毕竟是亲上加亲,就算对府上爵位之事各怀心思,但如今宝玉却还小,巧姐是个女孩,而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男女都未知,哪里就到了这一步?
但凤姐其实心里又明白。
早在自己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否则不会结婚数年,才生下一个女儿来。
否则府里不会规矩松弛,连两个三等丫鬟吵架的事情,都得她亲自处理。
有的时候,人的见识已经足够,就等有人戳破那层窗户纸。
戳破了,情谊也就没了。
但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却能保存下来了。
凤姐恍惚之间,想到自己在林府听得那段说书,又想到前两日自己和链儿商议许久,去林府下跪的事情。
然后慢慢回过神来,言不由衷的说道:“说起来,吃完这金丝燕窝,这盒子岂不是要扔了?那还怎么伤人?”
“这盒子包装精美,只要动手拆开,就会落下一点出来,实际上很难发觉。然后那边再时不时的送来一些东西,慢慢积累起来,这叫做积少成多,积水成渊。”李嬷嬷依旧语气平淡。
凤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双目变得明亮起来:“嬷嬷,你说我和琏二爷商议之后,狠狠的闹上一闹,能不能报了这个仇去?”
李嬷嬷摇了摇头:“只要宫里的娘娘还在,二太太就能稳坐荣禧堂。哪怕咱们证据再确凿,琏二爷的火再大,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都会和稀泥,甚至因为娘娘和缘故,二奶奶只怕……”
“呵呵呵,不错,确实是这样。”凤姐冷哼一声:“难怪林表弟不断的提醒我们,也不怎么和咱们荣国府多亲近,就是不想让林妹妹跳火坑啊。他是锦衣卫都堂,看得通透,只怕打着‘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朋,看他楼塌了’的心思呢。”
李嬷嬷默然不语。
“也罢,嬷嬷,我们要想一个办法,小小的闹上一场,让那边心惊胆战,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以保证我肚子里的孩儿能顺顺利利的生下来。”
王熙凤看着李嬷嬷,语气平淡的说道。
李嬷嬷微微一笑,道:“有二奶奶这句话,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这事要一步一步来,得先让二太太那边心烦,我们才好步步为营……”
凤姐听了李嬷嬷的一番话,不由得感叹道:“这人啊,就得多读书多认字啊……”
李嬷嬷但笑无语。
转眼三五日过去,荣国府贾宝玉的名声忽然传遍了长安城。
原来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本来也有人期盼着宝玉做《冬夜即事》,但是再着急也得等到冬天才行,但即使没《秋夜即事》,这三首诗词也是真事真景,长安城的浮浪弟子们全都喜欢的不得了。
要知道词句端是风流妖艳,那温柔缱绻的场景,比起那古今传奇小说也不差什么了。
有一干势力小人见识荣国府的公子做的,自然捧着;又有一干轻薄浮浪之徒,喜那句子香艳,也爱念着,便找上宝玉配图。偏宝玉还自以为了不得,愈发得意的描画起来,那袭人的名声便传到了外头,有人艳羡有人嘲讽,倒是彻底坐实了贾家坐卧不避的名声。
但宝玉“诗人”之名传出去之后,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贾家,而是史家。
史家保龄侯史鼐已经外放,京中掌家的便是忠靖侯史鼎。
但京中风云波橘云诡,有不少军功家族被抄家,史家虽然未参与其中,却也感到不妥,所以近段时间史鼎一直谋求外放,连日忙碌应酬交际的事情。
于是在酒桌上竟最先得到了消息,回到家里之后,史鼎气的摔了杯子,史夫人悔的肠子都快青了——那湘云出了事没什么,万一带累了自家亲女儿湘蔚可怎么好?
于是史家慌忙打发人过去接了湘云回来。偏湘云因在贾家玩乐惯了,不愿意回史家去处处受拘束,又自忖史家不敢真如何了自己,便拿着贾母说话,要晚些回去。
婆子回话直把史夫人气了个倒昂,心不由得也灰了,淌泪对史鼎道:“老爷,如今云丫头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虽说看在死去的大哥大嫂的份上,我很愿意尽心,可她又哪里肯理会我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