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终究不是傻子。
以前是利令智昏,但是那日不知道为何摔倒导致流产后,元春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凤藻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的叫喊声,头脑突然清醒过来。
她似乎清楚的看到,内官监派来的宫女十分冷漠的站在那里,随口吩咐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便出去了。
而她的贴身侍女抱琴被几个宫女压着,就在凤藻宫的院子里跪着听训,而皇后娘娘就端坐在她凤藻宫的主位,微微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想都不用想,只是这么一眼,元春便明白了一切。
幕后主使人,竟然是一向温和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竟然如此狠毒。
过了不久,元春在看似昏迷,实则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陌生的太医进来给自己把脉,说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开了几个寻常的养身方子就罢了。
可这怎么行?自己是流产,还是月份这样大的流产,若恶露没有尽数排出,是要坏了身子的。
她若坏了身子,还有什么将来可以指望?
王太医呢?
元春自然不知道,贾家供奉的王太医,整个在院正的面前,跪在那里,不甘心的饮下一杯酒。
其实他是按照太医院院正的吩咐,给贾元春的身上下了种种手段,完成的十分完美。
但谁让他只是一个低等的太医呢,被人灭口也是正常。
只是这一切,元春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在这一瞬间,只怕她应该能想到。
她也应该想到,皇帝听道这个消息之后,不过眉毛动了动而已。
当然,也许她永远想不到。
不过,她也许想不到,但是定然明白的。
所以她清醒之后,便拒绝吃药,也拒绝吃任何东西。直到贾母和王夫人进宫探望。
元春拉着贾母的手道:“老祖宗,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一个劲的要私自怀这个孩子,也不该不听你的话,万事总想自作主张。老祖宗,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你原先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我悔不当初啊……。”
贾母叹了口气,现在才想着要听自己的话,当初早干嘛去了?嫌自己年老失势,又隔了一层肚皮,一心一意的帮着你那个短视的娘亲,还没到地位都稳妥妥的时候,就和林家、史家,还有老大一房都离了心,如今这苦果,也只好你自己咽着吧。
元春哭着认错,贾母却唯有叹息不语。王夫人觉得女儿这话是打了自己脸面,只是如今情况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强忍着心底的不舒服,不开口说话,只是面上却已经带了几分不满出来。
元春却是不理她,只拉着贾母的手道:“老祖宗,我害怕。”
贾母拍拍她的手道:“别怕,我让凤丫头问了你林姑父,,你林表妹也在的,如今陛下要顾着会试呢。”
元春摇摇头道:“老祖宗你不明白,没这么简单的。”
贾母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娘娘你得保重身体,安安分分的呆着养病,不要想东想西,就比什么都强。”
王夫人在一旁,根本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贾母要元春安安分分的时候,着急的很,忍不住插嘴道:“老太太,咱们这次进宫也带了许多名贵的补品进来给娘娘调理身子,故娘娘的病将养一段时日就又能伺候陛下了。哪里能一直呆在殿里?既不利于将养身体,也不利于再有孕不是?”
元春苦笑的摇头道:“宜人,你不懂就不要多说了。日后家里的事情,你还是多听老祖宗的意思吧。别不懂装懂的逞强,给家里招来祸患。”
宜、宜人?
你竟然连母亲都不喊,只喊我宜人?
我的元春,莫非是中邪了?
难道因为中邪才流的产?
怎么病了一场,便和自己离心了?怎么就一味的偏袒起老太太来了?
还叫自己要听老太太的话?
别不懂装懂?
这、这是哪家亲生女儿能说出来的话?过去她明明是最看重自己的意思的啊?
一时间,王夫人如遭雷击。
元春此时,那里有心思给王夫人解释。
她知道母亲的斤两,给她说再多,她也听不懂,甚至不肯听。
她的母亲在王家的时候便大字不识,嫁到贾家,一直顺利,本质上是被人惯坏了。
或许在后宅上面精明能干。
但是一旦迈出内宅,她就是两眼抓瞎,还自以为是。
不仅是她,便是自己的父亲,当了几十年员外郎这样的官吏,只怕也是一窍不通。
这些事情,阖家上下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老祖宗。平辈中凤丫头、三妹妹是好的,可她们到底年轻,许多事情看得到想得到,却做不了。故如今元春也只好寄望外祖母,请她庇护整个家族,也请她看在自己和宝玉的面上,多担待母亲几份。
元春道:“老祖宗,母亲她……读书不多,一些事情,她再怎样也想不到的,可她到底是我和宝玉的亲生母亲,总是一心为了我们好,我……”
贾母叹道:“我知道,她到底是做娘的,对你们总是一片真慈母心肠的。安心罢,老大应了照看宝玉,宝玉是孝顺的孩子,他媳妇金桂也是好的,她只要老老实实的,将来总是好的。”
元春点点头,又滴泪道:“老祖宗,林家不肯多照拂我们几分么?”
贾母皱眉道:“娘娘!”
元春心内一跳,嘴角弯出一抹惨笑:“老祖宗,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可我不甘心啊。”
贾母忍不住说道:“便是不甘心,现在也不是发出来的时候。这时候最重要的事安心,等过了眼前后,才能不甘心,你明白吗?”又苦口婆心劝道:“娘娘,你若非要现在不甘心,会害了自己啊。林家若是帮我们,除了随我们一起倒霉,不会有任何帮助,你应该明白。”
元春当然明白,她怎么不明白:这个时候的这种不甘心,很有可能会再次惹怒陛下,最大的坑,便是去冷宫里苦捱岁月。
可是,外朝连着内廷,只有外朝强势了,皇帝才会照拂内廷的嫔妃。
如果没有林家那层关系。如果林家姑父不入阁,林家表弟不是锦衣卫左都督,林家表妹没有嫁给恒亲王,元春怎么会不甘心?
林家这么得圣宠,尤其是林表弟,乃是皇帝的善财童子,只要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皇上哪怕再不愿意,也必定会照准的。
她贾元春是有大志向的,不想在这座宫殿里沉沦下去,不想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又再次品尝无尽的孤寂。。
她想迅速恢复圣宠啊!
一旦重新恢复圣宠,他林家也会得到好处,整个贾府也会沾光不是?
元春想着,哀求的望着贾母道:“老祖宗,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贾母看着元春的眼神尽是失望:“娘娘,你怎么就这么钻牛角尖呢?若咱们家没存这个心思,林家或许能帮忙的时候,还会尽力帮着咱们一把,将来宝玉他们也能有个倚仗;可若咱们家存了这样利用他们的心思,他家非但不会帮,便是咱们家与林家的情分也就彻底的断了,从此他们再也不会拿咱们家当亲戚走了。”
元春摇头道:“老祖宗不会的,姑姑是你的嫡亲女儿,林表弟林表妹是你嫡亲的外甥外甥女,你说的话,他们不会不听。况世人重孝,他们若敢忤逆你,他们就是不孝,要被天下人骂的。”
贾母冷了脸色:“娘娘,你真是这样想?”
元春看着贾母阴沉的脸色,心内就是一跳,可想到要在这里冷冷清清的过几年,元春又不甘起来:宫里是最能跟红顶白的,如果自己失势,那接下来几年自己只怕是每日要受人白眼,冷嘲热讽了。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只要想想,就觉得人生无望。故自己也是不得已,若不能靠上林家,逼迫他们为自己所用,自己一个弱女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早晚被埋没了。
这样想着,元春也冷了脸色,哭道:“老祖宗,我是你亲手带大的,从小儿跟你吃,跟你睡的情分,如今为了照顾林家兴隆,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了?便是我一个不够,还有宝玉呢。难道我们两个加起来还比不过他们林家?何况我也不是要他们做什么难事,不过是请他们能看在亲戚的份上,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老祖宗这样推三阻四的,不顾念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么?”
王夫人听说,也跟着哭了起来,从分家开始就存下来的对贾母的怨恨,再也抑制不住了:“娘娘,你别伤心了,便是没了老祖宗,还有为娘呢。为娘为了你和宝玉,有什么不敢做的?便是要跪下去求他们,为娘也舍得起这个脸。”
贾母冷冷的看着元春和王夫人哭闹,心里失望至极,口中就不再客气,她对元春道:“你母亲糊涂,我本以为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必定不会如她一般短视,没想到你到底是你娘生的,也和她这般的拎不清状况!”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