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诺离开之后,怀袖想了很多。
少年回来以后,她不会给好脸色,让长老们训斥他,让师兄弟们声讨他。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怀袖才考虑原谅他一点点。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文诺会回不来。
黑色的长刀贯穿他的身体,少年还朝她笑着,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
陈学道在荒芜之上放声狂笑,怀袖的天却塌了。
那个没架子的大师兄,那个一直逃避自己的大师兄,安静地躺在血泊中。
一瞬间世界定格灰白,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她的脸颊。一种无以名状的疼痛,随着血液升腾,进入心房,深入骨髓。
乌云翻涌,电蛇在云层中吐信,怀袖悬在半空,看不清她的表情。
陈学道的笑声停止了,狭长的眼瞄向怀袖。
“圣女殿下,你要来陪你的大师兄吗?”
“轰”,雷声炸响,天地被照亮,少女精致的面容晦暗。
陈学道又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哈,你是傻了吗?”
天上洒下雨丝,霎时雨点连成线,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云层倾泻下来。
怀袖周身的罡气,将雨幕隔开。她缓缓地抬起手,一柄无鞘细剑凭空出现。
“轰”,又是一声炸雷,怀袖消失在半空中。
下一刻,陈学道的身子横飞出去,地上划出十丈痕迹。怀袖站在文诺身前,闻到文诺血液的甜腥味。
只有那个男人,罪无可恕。
细剑挽了个剑花,斩断雨幕,身前九道气剑凝为实质,指向陈学道。
陈学道阴沉地抖了抖身子,手中的苗曦散发出诡谲的紫光。
怀袖轻吐一字,“灵。”
气剑穿过雨帘,陈学道挥刀,气剑与苗曦碰撞发出金石声,气剑碎裂,另一剑又紧随其后。
碎裂的气剑化为罡风狠狠撞上陈学道,即使有紫光护体,也只是堪堪挡住九剑罡风。
“你已经踵息境巅峰了?”
陈学道狭长的眸子满是不可思议。
怀袖没有回答,身形化为残影,掠向陈学道。
下一刻,陈学道周身的紫光化为点点萤火,彻底消失。她持剑后退,荧光没能触碰到她。
一个无比巨大的黑影,忽然显现在陈学道身后,如同山岳般高大。陈学道面容忽然僵硬起来,苗曦燃起黑火,从陈学道的手臂蔓延到全身。
苗曦产生诡谲的吸力,就连十丈之外的怀袖都被隐隐拉扯,一时间不敢向前。
黑影头部睁开血瞳,双手伸出,手指尖锐如同长矛,就像是一头巨兽。
陈学道面露恐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体内的罡气源源不断地涌向苗曦。
黑火灼烧着他的皮肤,感觉有如深渊探出一只巨手,将他拖向无底的地狱。
他发不出声音,面容狰狞可怖。身后的血瞳巨影头部横裂一道缝隙,如同张开嘴。
怀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缓步后退,心下一紧,往后望去。
原本在文诺身旁的黑衣少年,正蹒跚地站起身子。他看到怀袖的时候微微发神,下一刻她已经挥剑朝他而来。
陆昭吓得后退,却不料一下踩空,跌进文诺轰出的巨坑中,身子滚在泥浆里,衣服被泥水浸透。
不过这反而让他逃脱一剑,怀袖捏出一道罡气,将文诺身上的雨帘隔开。随后蹲下身子,给文诺医治身上的伤。
“圣女殿下,我不是敌人。”
陆昭连忙开口,喝进一口泥水,被呛得直咳嗽。
怀袖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身体被黑火吞噬的陈学道。原本以为陈学道是要用什么隐藏的绝招,现在看来,更像是失控。
黑色的火焰让怀袖心悸,也不敢妄动。黑色的巨影似乎在狰狞地笑着。陆昭好不容易从坑中爬出来,身上全是泥浆,他感觉有泥水灌进耳朵里。
怀袖没有再出剑,他下意识松了口气。却看到文诺躺在地面,衣衫被血染红,他瞳孔猛缩。
就算怀袖用了南音的秘法,文诺的伤口依然无法愈合,只能勉强止住血流。
陆昭蹒跚地朝文诺挪步,怀袖却冷声道,“你再往前我就杀了你。”
他的脚步停下了,颤声道,“文诺他,没事吧?”
怀袖没有回答他,他咬了咬牙,又往前挪了一步。
白光一闪,一柄无鞘细剑悬在他的脖颈,剑尖已经贴紧皮肤,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时候,他才扭头去看另一边。陈学道已经彻底看不见身形,只剩下一团黑火正熊熊燃烧,巨影狰狞笑着。
陈学道被苗曦反噬了,陆昭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但是他没想到,文诺会被他所伤。他以为文诺会像两年前一样,烧着篝火等他醒过来。
然而并没有,等他醒来的时候,无所不能的文诺倒下了。
陆昭朝着黑火走去,怀袖好看的眸子瞥向他,很快又转向文诺。心中被酸涩溢满,文诺的脸苍白无比,呼吸微不可查,可他的表情十分平静。
陆昭被脚下的石头拦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身子溅起泥水,可他又咬牙爬起来,跄踉前行到黑火前。
透过黑火,陈学道的面容已经被烧焦,气息细若游丝,苗曦散发着诡异的紫芒。
陆昭伸手,原本熊熊燃烧的黑火瞬间裂开一个口子,抚上苗曦,脊骨传来欢悦,黑火瞬间升起,将他包裹其中。
巨影血瞳缓缓闭合,双手垂下,将黑火包裹其中。
面目全非的陈学道睁开眼,他看到了陆昭的真容,只是再也没有力气将他拍飞。
陈学道的手已经碳化,陆昭随手一捏,就碎成细块。
苗曦重新回到手中,陈学道的身体彻底化为灰飞,消失在黑火中。
黑火收回到苗曦中,紫芒也尽数消失,黑影下沉拉长,归入陆昭的影子中。
他扭过头,怀袖已经将文诺抱在怀中,白色的裙子脏了,可她一点都不在乎。少女化作流光,远离秦宫。
陆昭仰着头,任由雨点拍打在脸上。
“你,会没事吧?”
......
秦王被绑在椅子上,蔡奉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边的外门弟子都阴沉着脸。
院内传来一声轻响,蔡奉立刻冲出房门,怀袖怀中抱着文诺,快步走到房中。
“圣女殿下,大师兄怎么样了!”
怀袖置若罔闻,抱着文诺进到自己卧房,将他轻柔地放到床上,玲珑囊一股脑倒出来,各种灵药散落在地上。她慌乱地找着,直到拿起翠玉瓶。
捏开塞子,颤颤巍巍地倒出一颗丹药,掰开文诺的嘴,将丹药喂进去。
跪在床前,紧紧捏住少年的左手,他的手是那样的冰凉,无论她怎么灌输内息,都无济于事。
蔡奉无力地瘫倒在门前,文诺的衣服被彻底染红,就连怀袖都无能为力。
“大师兄。”
少年再也不能像平时一样,贱贱地泛起笑容回应他了。
他的手指抠入门中,喃喃自语道。
“都怪我,我早就该叫上圣女殿下,不应该听大师兄的话。大师兄,就算救了天下苍生,你不在就没有意义啊!都怪我,都怪我!”
“说完了吗?”
蔡奉茫然地抬起头,眼眶中饱含热泪。
怀袖站在他面前,冷漠地俯视他。
“说完就离开,不要打搅大师兄。”
蔡奉身子一颤,无力地垂下头,缓缓站起身,蹒跚离开门前。
雨依旧在下,像是苍天都在为少年哭泣。
她闭上眼,悲伤布满心头,身上绽放出白光,乌云散去,雨水顷刻间停了下来,弯月悬于半空。
咸阳城内,微风从四面八方吹向怀袖,而她眼中沁出两行湿润。
这一夜,南音圣女于咸阳城中,堪破踵息境巅峰,晋升心斋境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