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徵玉的底细,并非是文诺察觉到的,而是胭脂的剑灵,离骨。
离骨来自地狱,他对污浊的灵魂无比敏锐,白徵玉散发出来的腐朽味道,在他看来确实与文诺所说,如露天粪池一样臭不可闻。
献祭寿元和根骨的禁法,是对灵魂的不敬。
文诺通过自己的观察,以及离骨的补正,对白徵玉有了充分的了解。反观白徵玉,只是通过他的一场比试和传闻,就草草给文诺定性。这极为愚蠢,然而也多亏这样的愚蠢,让文诺的布置得以实现。
其实白徵玉和陈莹珠的估计并没有错,文诺确实只有内丹境八品的境界。按常理来说,他没有周菆的“遁世梵行”大神通,也没有陆昭的非人体魄,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道大会最弱者。
只是玉莲门万万没有想到,文诺在天外境中磨砺一个月,期间几乎从未休息,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轮回地狱。再加上天地灵气对他莫名亲近,让他拥有内丹境巅峰都难以比拟的恢复能力。
如果白徵玉是真的实打实步入踵息境,文诺必败无疑。
伪踵息境,空有踵息境的修为强度,却没有踵息境的境界,在文诺看来,白徵玉的强大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他对启子的伤害,文诺要千般万般地奉还,仅仅是击败他是不够的,还要让他自我毁灭。白徵玉的行动,一直在文诺的掌控之中。
于是,他配合白徵玉的念想,装出白徵玉想看到的模样。
假装无法精准掌控坤元流光剑诀,假装对他的指莲毫无办法,假装自负,假装桃符作为后手,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就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以奥斯卡影帝级别的演技,让白徵玉,一步步走入深渊。
不过也发生了出乎文诺意料之外的情况,他想到了白徵玉会恼羞成怒,会走向极端,却没能料到他会通过燃烧精血,获取难以匹及的力量。
文诺露出微不可查的苦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白徵玉的手掌已经不似常人的饱满,仿佛失去血肉的填充,只剩下人皮包着骨头。
他的速度极快,途径上的石板被罡气划出深深的痕迹。
文诺身前排开五道气剑,随后连珠射出。
白徵玉狞笑着,下陷的脸颊再也看不出平时的潇洒风流,任由疾射的气剑轰在他的身上,爆开的剑气却并不能破开他的护体罡气。
“还算有点意识,没有彻底化为野兽。”
热血漫画害死人啊,什么敌人发狂之后就完全不在乎肉体的损伤,简直是扯淡嘛!
白徵手握暴虐血光,与文诺不过一丈之遥,眼看文诺就要被这一掌拍碎。
裁判向顶天已经抬起手,随时准备遏止白徵玉的攻势,看台上的观众捂着嘴,一些胆小的甚至将脸扭到一旁,不忍心看到接下来肉体溃散的血腥场景。
怀袖手攥地发白,从座位上站起来,身后的青丝无风漂浮。郭书筠握紧涂茶茶的手,连涂茶茶发出的痛呼也全然不顾。
看台上的宋懿安眸子晶亮,指尖轻轻叩在手臂,打着节拍。
“轰!”
崩裂的罡气与比试台的结界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霎时间,向顶天手中亮起霞光,却又瞬间被他止灭,一脸惊愕地看着比试台。
暴虐的罡气掀翻被术法加持的场地,卷起滚滚沙尘,扬起的烟尘中,隐隐约约看到黑色的光华,无论是观众,还是其他门派的弟子,在这一刻无不紧张地盯着比试台。
烟尘消散,他们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血肉横飞,一道黑色透明的半球形结界,阻隔在白徵玉和文诺之间。
怀袖如释重负地坐回去。
郭书筠松开涂茶茶的手,少女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家的师姐,揉着自己的手,全然不知她到底在激动什么。
暴虐的血光仍旧拍在黑色的结界上,然而无论白徵玉怎样加大力道,始终不能破开这诡异的结界。
白徵玉发出一声低吼,血红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结界中的文诺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只是胸口急促的起伏,让他看上去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洒脱。
“怎么。。。可能!?”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这是专门为你准备地喔!”文诺说完这句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喷出零星血沫。
奚成凤的鸡笼虽然防御力极强,反震的力道还是扩散进来,力道不足血光威能的五分之一,却还是让文诺受了伤。而且撑起鸡笼耗费的内息之庞大,哪怕文诺四倍于常人的恢复力也有些吃紧。
出于战斗的本能,白徵玉松开手,返身退回刚才的位置,充血的眼警惕地盯着文诺。
黑色的结界瞬间消失,化为一道流光飞入玲珑囊。
地上的桃符动了两下,折返文诺的头顶,泛出青光。
“接下来,到我咯!”
文诺抬起翠绿的胭脂,以他为圆心,聚起旋风,卷起地上的碎石,胭脂剑上抽出无色的剑气,最终化作龙形,盘踞在文诺身前。
“呲。”
一粒碎石吹向白徵玉,瞬间被他的护体罡气崩成齑粉。
“其一为灵,不动不惑。”
剑身一抖,化龙的剑气伴着文诺的身形斩向白徵玉。
白徵玉微微一愣,仅剩的清明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瞬间就被他狂怒的意识吞没,迫不及待地迎上文诺。
祭台上的陈莹珠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比试台上冲向白徵玉的文诺。
他选择了近身搏杀,是活腻了选择去送死吗?
随后陈莹珠脑中突然涌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南音弟子,一直就在藏拙。他的长处,并非他们所想的御剑术法远攻,而是近身搏杀。从这场比试的开始,他就计划好用近身战作为胜负手!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胭脂与白徵玉的枯手交汇的刹那,成为现实。
剑气撕扯着白徵玉的防御,龙吟声响彻场内。
“其二为镖,延寿返身。”
低沉的声音传到白徵玉的耳中,狂暴的他本能地畏惧起来,在这样的念想下,拥有踵息境强悍威能的他,竟然被文诺死死压制。
文诺周身闪着电弧,表情也变得略显狰狞,白徵玉强悍的威压和体内的电浆形成的双重痛苦,在身体中蔓延开来。
“其三为统,共鸣勇斗。”
电弧无视护体罡气,蔓延到白徵玉身上,他发出惨烈的痛呼,莲印白袍被罡气扯烂,衣衫褴褛。
文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发丝根根立起,长袍上泛起大片焦黑。
“其四为洽,灵归内躯。”
在心头恐惧的驱使下,白徵玉骤然发力,扭身一脚踹在文诺的前胸,滂沱的罡气徒然炸开,文诺横飞出去,地上划出深深地痕迹,勉强停在比试台边缘,连吐两口黑血,周身的护体罡气已然碎去。
而踢出这一脚的白徵玉也不好受,在电弧的作用下,右边身子彻底失去知觉。
“其五为解,纵知除惑。”
文诺踉跄向前,如龙剑气嘶吼咆哮扑向白徵玉,沿途的空间被剑气扭曲,白徵玉勉强靠着左腿发力弹跳闪开,却还是被剑气的余波拍中右手,衣袖瞬间化为灰烬,剑气在手臂上划出数道血口。
然而没有血液喷洒,翻开的血肉白的瘆人。
观众们都惊呆了,就连坚强的男孩子们,也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徐三钱喃喃道,“龟龟,你们确定不阻止一下吗,这哪是切磋比试啊,分明就是生死兽斗啊。”
还不等李太康开口,玉莲门长老陈莹珠冷声道,“分出胜负,自然就结束了。”
其他长老打了个寒战,这玉莲门到底和南音之间的仇怨到底是有多深?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过如此吧!
徐三钱眼珠子一转,从陈莹珠脸上看出些东西,她所恨的好像并不是南音,而是比试台上那个南音的少年。
只是她为什么会恨一个小家伙?
莫非这个少年是她前夫的现任妻子的孩子?
又或者这个少年是这个老女人的前任面首,因为嫌弃她的恶臭而分手?
还是这个少年曾经将她的老情人宰了?
怀着各种各样恶意的揣测,徐三钱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其六为心,敬庶明目。”
文诺身前生出五道气剑,勉强抬手屈指弹出,五道气剑夹带雷光,一泻千里。
白徵玉本就丧失了大半的行动能力,更别说闪躲这样凌厉的气剑,他奋力抛出玉骨折扇。
玉骨折扇在气剑的途中张开扇面,莲印光华大盛,四道气剑激起涟漪,最后一道气剑将莲印撕开细密的纹路。
“其七为裂,隔障济世。”
盘踞在文诺头顶的青光骤然射出,瞬间击溃残缺的莲印,穿透玉骨折扇,朝白徵玉疾射而去。
只听一声怒喝,如绝地困兽,白徵玉伸出枯槁的左手,握住疾驰的青光,桃符又向前一寸,割开他手指上的肌肤,不复前行,在白徵玉手中猛烈地挣扎片刻,桃符上的青光消失不见。
玉骨折扇随即落在地上,法器自身的灵力散尽,碰到地面的瞬间支离破碎。
“其八为齐,生平自在。”
文诺身上滋出雷光,拔地而起,持胭脂悍然刺向白徵玉。
然而伤痛让他难以维持稳定的身形,两息之后,胭脂一剑刺空,脖颈被白徵玉毫无血色的右手捏住,呼吸困难起来。
随着白徵玉手上的力道增大,文诺嘴角溢出透明的涎液,滴在白徵玉的手臂上。
白徵玉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手臂颤抖地捏着文诺,蹒跚转了个圈,得意地向观众展示手上的战利品。
“其九。。。为禅,万化冥和!”
沉浸在胜利中的白徵玉突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战利品。
文诺嘴角噙着的笑意,刹那间,璀璨的白光将两人吞没,发出巨大的轰鸣,雷光电弧扩散开,居然将比试台的结界扯开数道裂缝。
“啊!”
怀袖发出一声惊呼,飞身飘向比试台,经年滑入手中,剑泓映着灼目的雷光,一剑斩去,坚不可摧的结界瞬间崩塌。
暴虐的雷电没了结界的阻挡,张牙舞爪地往比试台外蔓延,向顶天忽如梦醒,左手一指,向四面八方蔓的雷光戛然而止,璀璨的光华渐渐衰退。
怀袖的身形在半空中顿住,脸上的焦急平息下来。
雷光散去,文诺缓缓站起来,身形摇摇欲坠,冒着青烟,袍子上满是破洞,露出的肌肤伤痕累累,脖颈上还有红色的掐痕,看上去可笑极了,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他恍惚低头一看,白徵玉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曾经的莲印白袍一片焦黑,起身不能。
嘴角的弧度弯曲,逐渐拉开,放肆地笑了起来。
一阵微风拂面,怀袖飘然落在他的身前,嗅着熟悉的清香,低声呢喃道,“师妹,是我赢了哦。”
怀袖眼圈瞬间红润,心疼地搂着与她一般高的文诺,带着哭腔道,“是啊,你赢了。”
头枕在怀袖的肩上,眼睛看向南音亭子中的张启,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他完成了自己的诺言,战胜白徵玉,为张启报仇。
郭书筠望着台上忘情相拥的两人,颓然坐下,十指捏成拳头,随后,又无力地松开,嘴角露出凄凉的笑容。胜利的是他,陪在他身边的却不失她。
日思夜想不成终,万念俱灰美梦空。
陆昭抿着唇,心中感慨万千,他从一开始就相信文诺会赢,结果文诺没有让他失望。
陈昊阳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将失落埋在心底,朗声宣布比试的结果。
玉莲门的众人如梦初醒,冲上台将他们的大师兄抬下去。
望着陈莹珠咬牙切齿的模样,徐三钱渐渐眯起眼,虽然不知道玉莲门到底与南音有什么仇怨,不过有些东西,应该要浮出水面了吧。这下,南音就真的热闹起来哩。
不过这些与他没什么干系,他只想做个围观的吃瓜群众。
文诺很快就昏厥过去,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怀袖身上。
“师妹,我好喜欢你啊。”
梦呓声让怀袖俏脸一红,直到离开场内,她才小声地呢喃道。
“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