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冷的月色倾洒,汴京城透着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只有几个行人在街头游荡。
时不时有野狗低吠,却又不敢叫得太大声,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的踪迹,然后被无良人打去做成一锅焖煮狗肉。
天寒了,要是有锅焖羊肉是极好的,实在不行,狗肉也是可以的。
镇南军营地中升起篝火,负责警戒的卫兵在营帐周围巡逻,城塔上的弩箭尖闪烁着冰冷的锋芒,随时可以发射出去,将袭营者射个对穿。
中营被油火照亮,裴东流双手托着鼻尖,望着营帐帘子出神。
入城的探子没有发现秀王府的异状,唐同尘闭门不出,而密探也不敢太接近高手如云的秀王府,被发现死了是小,打草惊蛇乱了阵脚才是大事。
该做的他已经做了,现在只等着三公主的号令,然后他这枚过河卒子就要像疯狗一样朝唐同尘扑去。
生死对他而言,已经不甚重要了。
忽然间,一阵重物拍地的声音打破宁静,军营中瞬间嘈杂起来。
裴东流不安地站起身来,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守在中营外的侍卫回道,“回报主帅,好像是炸营了。”
“炸营?”裴东流用力握紧拳头,“不可能,你带人去看看。”
“是。”
侍卫走了,留下裴东流在帐中来回踱步。
随着吵闹声越来越大,他有些沉不住气,三两步走出营帐。
入眼处,一柄高达二十丈的巨大剑芒立在军营之外,刺目的剑芒盖住了皎月与灯火,淡淡的剑气环绕剑身,仿若盘踞着无数条细蛇,朝裴东流吐着蛇信。
“这。。。”
裴东流张大了嘴,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面前的这一道巨剑所震撼。
“报。。。报告主帅,八里外忽然出现许多不明人影,样子十分奇怪,和人差不多,可是看起来却。。。”
侍卫说到一半就没说了,面带惊恐的之色。
裴东流厉声喝道,“看起来怎么了!”
“回报主帅,他们看起来就像僵尸一样,咱们的弩箭根本无法杀死他们。”
“带我去看!”裴东流斩钉截铁道。
哪怕他现在心里无比慌乱,也不能在士兵面前表现出来。因为他明白,他是一军主帅,要是连他都不能沉住气,就别指望手下的士卒能有什么干劲。
等裴东流来到护堤上的木塔,与巨剑不过百丈远,剑气猎猎发出诡异的金鸣声响,没由来让他心里烦躁起来。
直至眼睛适应了剑光,他才隐约看到,有一些人影在地平线上蠕动。他们的身体看上去比普通人小了一圈,行走的速度很慢,手脚并不怎么协调,导致行径的姿势尤为奇怪,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弩箭准备。”裴东流大喝道。
“主帅,弩箭对他们没什么作用!”副官提醒道。
裴东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没什么用,那也比让士兵们用身体去试探好。”
副官闭上嘴不敢再多言,怯怯地低下头。
霎时间,弩机响声大作,无数的弩箭从护堤上倾泻射出,锋利的箭尖反射出冰冷的寒芒,密密麻麻地像雨点一般。
裴东流握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晃动的人影,心中祈祷着,刚才副官和侍卫所说的都是假的。
大部分弩箭落空,不过每一个人影上都有几发弩箭命中,更有甚者身上插了数十发弩箭。
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裴东流咽了口唾沫。
还没等他这口唾沫咽下去,那些人影齐齐抬手,将身上的弩箭拔了出来。
裴东流往后微微仰身,心中发毛,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人能有这样的行为吗?
他们又开始动了,朝着巨剑走来。
每走一步,就像是踏在裴东流的心尖儿上,带给他难以言喻的恐慌。他想过会有激烈的战斗,可他没想到会是与这样的敌人战斗。
“传令下去,骑兵营准备!”
裴东流大吼道,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剑气的影响,他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
副官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命令朝骑兵营跑去。
营门大开,战马打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在地上踩着。它们是动物,所以能更敏感地察觉到人难以感知的危机,只是它们被骑兵控制着,无法逃离。
“冲锋!”
一声令下,千匹良驹掠出营地,如猛虎下山。
骑兵们紧握着手中的长戈,他们还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怪物,仅仅依靠着战斗的本能,朝着那些晃动的人影冲锋。
黑色的甲胄汇成长流,大地在马蹄的践踏之下,发出沉闷的低嚎。骑兵在马背上起伏,为首的都虞候呼喊道:“儿郎随某冲阵!”
“冲阵!冲阵!冲阵!”
战鼓鸣响,擂鼓者,主帅裴东流是也。
越来越近,都虞候已经能看到那些人影的轮廓。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头发杂乱地披在肩上,眼睛处黑乎乎的一片,夜色下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最为可怕的是,他们的身上布满了弩箭的创伤,然而伤口却没有血液流出来。
唯一共有的特征,是他们的眉心处皆有一枚散发着微红光辉的剑印。
都虞候握槊的手微微一抖,心中有个声音在吼着。
“这都是些什么鬼怪?”
可他们的步伐已经无法停下来,只能朝着这些怪物冲锋。
“抽刀!”
“抽刀!抽刀!抽刀!”
长戈被架在马鞍上,尖锋朝前。骑兵们拔出腰间的马刀,雪亮的刀刃映着月光,将怪物的模样照的更加清晰。
“斩!”
“斩!斩!斩!”
齐齐挥刀。
预料中血肉横飞的场景没有出现,都虞候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发现,原本步履蹒跚的怪物们像是被刀光激活了一般,迅速地避开他们马刀斩下的轨迹。
然后,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上多了只手,那只手惨白枯瘦,像是截枯枝,攥着他的心脏,指缝里滴着热血。
见过尸山血海的他,眼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只是过了会儿,他就不再恐惧。
因为他从马背上落下来,战马没能察觉到自己的主人死了,继续朝前方奔驰着。
与其说是冲锋,不如说是在逃命。动物的本能告诉它,这些瘦小的怪物,比狮子虎豹恐怖数倍。
不过几次呼吸,骑兵营便只剩下战马还活着,士兵们全都死在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手中。
死因皆是被洞穿胸口摘除心脏,而那些还残留着热气的心脏,便成为了这些怪物的食粮。
血水从他们的牙尖迸出,将他们破碎的衣服浸湿,进食的心脏越多,眉心的剑印血光越盛,眼眶中开始散发着诡异的红芒,像是两团跃动的火焰。
鼓声戛然而止,鼓槌从裴东流手中滑落,整个营房就像时间凝固一般寂静,只有怪物们咀嚼心脏“喳喳”作响,以及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待他们用完美餐,散着血芒的双眼望向营地,裴东流的心脏忍不住猛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怪物们又开始前行,他们的速度变快了。
“魔鬼,是魔鬼!跑啊!”
呼喊声,哭泣声在营地中此起彼伏,他们见过了尸山血海,以为自己已经不再畏惧任何东西。
可他们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着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光怪陆离。如今,它们出现了,将他们的心防撕裂,带来无尽的恐惧。
裴东流没有动,侧目望着巨剑,剑芒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镇南军的主帅迷茫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明白战斗的意义。
下一刻,瘦弱的影子翻过胸墙雉堞,枯槁的手掏向他的心房。
过河卒子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原来,死在战场上,亦是一种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