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桃花映云开,酒携花香入梦来,百里胭脂轩窗对,春雨含羞满楼台。
不第城,最美是三月;三月,最美是城南;城南,最美是那一袭素衣的少年郎,把那桃花映。
一春芳意,三月和风,从不第城轻轻走过,化了柳梢的轻柔,去了冬日的寒衣,携着燕子的呢喃,乱了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心扉。
缱绻春雨刚过,不第城的人们,又如雨似风般朝着城南涌去——赏花,品酒,听江湖。
城南不大的酒肆刚刚开门,就坐满了人,甚至有人自备了桌椅,环着酒肆三五一桌坐下,点了酒菜沐风看花。
虽人满为患,可酒肆前头,好大一株桃花树下却独独空着一张方桌。
方桌上摆着好大一坛子酒,酒坛边上摆着一个酒碗,碗里斟满了酒,酒上,荡着两叶桃花。
方桌前边,摆着一张木制案台,案台后边,静静坐着一个说书人。
人们饮酒享受着一缕春魂,尽情抒发着自己的情怀,可是眼睛总是时不时的瞟向酒肆的二楼,好似在等着什么。
“吱哑~”酒肆二楼客房的门响动,声音不大,却也被耳尖的酒客听着了。
“下来了!下来了!”酒客拍桌嚷道:“都静一静!小哥儿下来了!”
本有些躁动的人群,忽的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望向了酒肆二楼。
“啪!”
惊堂木响,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拿着腔调,拉长声音,唱喝一声:“小掌柜的到~”
说书人声落,酒肆二楼,施施然行下一名少年郎,一袭月白色长衣,衬得身材高挑秀雅,面似中秋之月,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眼似桃花,一头染墨的发,随意披散着,慵懒笑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将将好,桃花般细长的眸子微微眯着,微微一瞟,满是多情——不是城南,还是哪个?
酒客不由赞叹,好一个放浪不拘,淡雅柔情的少年郎!
城南与酒客们微微点头打过招呼,径自走到桃花树下那张方桌前坐了,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酒碗托着,浅浅酌了一口,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那俏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偶一抬头,让特意来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呼吸都是一紧——好一个翩若惊鸿的俊俏小哥!
“小掌柜的,开讲?”说书人看着城南,询问道。
“开讲!”城南仰头饮尽碗中酒,将酒碗重重拍到桌上,清脆道。
“得嘞!”说书人应了一声,醒木一拍,放开喉咙,道起了江湖。
只是城南微眯着眼睛,望着城头上,站着的几道人影,若有所思。
城南方才出来时,就注意到了。
这几个人,一身劲装打扮,腰间配着刀剑,面无表情,不下来吃酒,不赏桃花,只是冷冷盯着酒肆的方向看。
“嗨~又是些个江湖过客~”城南轻笑一声,低头慢慢饮酒,似乎沉浸在了说书人勾勒的江湖中——只是心中莫名的,隐隐有些不安。
说书人讲的精彩,也敬业,从晌午,讲到了日暮,从日暮,讲到了酒肆掌起了灯火,直讲到月明星稀,酒客散去,独独剩了城南一人。
城南酒喝了一坛,有些微醺了,呆愣愣的托腮看着天上的月儿。
“小掌柜的,春寒,进屋歇了吧?”说书人收拾好吃饭的家伙事儿,关切询问城南。
城南伸了个懒腰,慵懒笑笑:“先生辛苦,也早些回吧,今儿晚了,天黑路长,我招呼小瑞子送您回去。”
“能与小掌柜的说书,是小的荣幸,也谢小掌柜的,赏饭吃。”说书人揖礼告辞。
小瑞子起身跟上,送说书人回家去了。
城南起身,晃晃悠悠走到酒肆门前,随意坐靠在门前那年迈乞者身边。
那乞者今天倒是没似烂泥般躺着,盘腿而坐,身板挺得笔直,身前随意扔着几个空酒坛子,怀中,还抱着一个。
“老爷子,今儿酒吃的可还尽兴?”城南笑问那乞者。
乞者不答话,一双眸子,深邃的望着天上的月儿。
城南早已习惯了这乞者对他的态度,摇头笑笑,自言自语道:“你这老爷子,也不知哪里来的,打我开张那天就赖在我家门前,整日吃我的酒,谢都不说一声,反倒像是我欠了你几吊钱,爱搭不理的,当心哪天我管你要酒钱~”
乞者不理他,举起了酒坛子,痛饮了一口酒,依旧看着天上的月儿,好似城南是空气一般。
城南无奈笑笑,拿过乞者怀里的酒坛子,也饮了一口,自语道:“掐指算起,你打我家门前赖了三年有余了吧?想来你也知我的出身,倒是真的不怕,这也没什么,毕竟你深身上也没啥值得我可惦记的,只是我好奇,每年此时,我饮酒赏花,听说书人道些江湖,是因我向往江湖,你每年此时,饮酒发呆,是为何?”
乞者依旧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的饮酒望月。
“得得得,我问也是白问,不说也罢!”
城南耸耸肩,摇头笑笑,顿了一下,宛若自嘲,“只是,老爷子你说,到底什么是江湖?”
乞者淡淡瞥了城南一眼,猛地将酒干了,蜷缩着身子躺下,嘟囔道:“有客到。”
城南呆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三个字,是这老者迄今为止,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啥?有客到?”城南有些懵,四处看了一下,不见人影,“老爷子,你逗我呐?都什么时辰了,哪还有人来?”
乞者却似是沉沉睡去了,打起了鼾。
城南苦笑一声,起身进门。
“小掌柜的!备酒!”
城南刚迈进大堂,突兀一声传来,惊得城南酒都醒了半分——当真有人来?!
话音刚落,鱼贯进来四个人,正是白天城南看到的站在城墙上那几个劲装悬刀的江湖人!
为首一个,满脸的络腮胡子,脸上好长一道刀疤,身后两个,一个狭长的眼眸,好似毒蛇吐信般,闪露着阴狠的光,一个抬头纹极重,哭丧脸;在最后那个,最壮,看上去也最木讷,呆呆壮壮的。
来者不善!这是城南心中第一直觉。
城南微微弓腰,赔笑道:“几位不巧,今儿吃酒的人多,售罄了,要不,几位换一家?”
那四名汉子只顾坐了,道:“售罄也无妨,今日我们哥儿几个瞧见小掌柜的风姿,雅得很,我们这些个糙汉子,最喜欢得就是交朋友了,不知小掌柜的可愿陪哥儿几个聊聊,交个朋友?酒钱照付!”
城南闻言有些头大,婉言拒绝:“几位实在抱歉,今儿小的也醉了,要不,改日再绪?”
那几人中,蛇眼汉子起身过来拉城南的胳膊,热情道:“择日不如撞日,还请小掌柜的赏脸呐!”
嘴上说的好听,手中匕首,却是顶在了城南的腰上!
城南腰间一寒,一股子凉意从腰椎直冲脑顶,些许酒意霎时醒了,无奈被那蛇眼汉子拉着,一同坐了。
“小掌柜的,不知前些日子,可有一名老者来此间住宿?”城南坐罢,为首那名络腮胡发声问道。
城南点头,规规矩矩的回道:“有。”
别闹了,腰上还顶着匕首呢,这几位显然有备而来,还耍什么花招?!
络腮胡又问道:“小掌柜的可知道那老者哪里去了?”
城南摇摇头,道:“不知道,住了一日便走了。”
络腮胡轻蔑笑笑,道:“可是我们打听,那老者就没出过你家店的门呢!”
城南满脸写着“我是老实人”的模样,无辜道:“走得早,天儿没亮就走了,许是别人没看着吧。”
络腮胡闻言纵声大笑:“哈哈哈!走就走了吧!”
笑声忽又戛然而止,满面寒霜,冷冷盯着城南道:“走了也无妨,只是他身上随身带着个书匣子,小掌柜的可熟悉?!”
城南摇摇头,义正言辞:“不知道!保护客人隐私,是我们立店之本!不知道!”
笑话!瞧这架势,这几名汉子明显奔着那宝贝儿而来,打死也不能认啊!
城南话音刚落,顿觉腰间一凉,麻了一下,继而一股剧痛传来——那顶在腰间的匕首,齐柄没进了腰身!
城南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
“真不知道!”城南咬牙道。
络腮胡哼了一声,冷冷道:“骨头倒是硬得很,不给你吃些苦头,你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打了个眼色,拉城南的那蛇眼汉子嘿嘿怪笑,手中匕首又朝里发了发力,然后一扭,猛地抽了出来。
瞬间城南脚下滴滴答答积了一滩血。
“操你大爷!老子真不知道!”城南捂着腰,疼的面部有些扭曲,破口大骂。
话音刚落,腿上又挨了一匕首。
“啊~!你他娘的有种弄死我!”城南疼的一激灵,摔倒在地,抱着腿来回打滚。
“弄死你?!呵呵,弄死你我们上哪去问那匣子的下落?!”为首那络腮胡汉子起身走到城南身边蹲下,顺手接过匕首,用匕首拍打城南的脸。
“小掌柜的,识相呢,就把那匣子的下落告诉我,不识相的呢,今儿让你尝尝爷爷们的手段!”络腮胡威胁着,又朝着城南的大腿狠狠扎了一刀!
城南连挨了三刀,疼的木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子下边,一滩血慢慢蔓延开来,映着他的白衫,格外扎眼。
“哦?小掌柜的,说不说?”络腮胡俯视着城南,眼里满是戏谑。
“呵······呵呵·······说,可以说······但我只跟他说!”城南指着拉他的那名蛇眼汉子,喘着粗气道。
话音刚落,便是又被扎了一刀!
络腮胡冷笑着:“怎么,小掌柜的不实在呀,都到这步了,还想离间我们兄弟吗?”
“干你娘个希皮!算你狠!我把话撂这,要么,今儿你弄死我!要么,别让小爷翻了身,小爷翻了身,让你们生不如死!”城南见小伎俩被识破,顾不得身上疼,侧过头恶狠狠盯着那络腮胡汉子道。
听城南的话,那几名汉子爆出好一阵大笑,那络腮胡冷哼一声,道:“小掌柜的骨头当真硬啊,就是不知道身上哪块骨头最硬!要不要我一块块剔出来,比一比?”
说着,络腮胡手中匕首贴着城南的身子,上下划动,好似真的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划到城南胯间,停下来,歪头戏谑看着城南:“小掌柜的,从这下手,如何?”
络腮胡歪头的一瞬间,城南动了,手猛的一扬,一股白色粉末就撒到了络腮胡的脸上——正是石灰粉!
络腮胡被蒙了眼,怪叫一声,着手便刺,城南爆喝一声“我操你妈!”豁出去被再捅一刀,翻身就跑。
刚刚翻过身子,还未站起,就觉背上一股大力袭来,好似被狂奔的巨兽撞了,眼前一抹黑,喷出大口鲜血,人被踹飞到了酒肆门前!
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城南努力往外爬,刚刚爬过门槛,又被人重重一脚踩在了背上,薅住头发提起了头。
“倒是有点见不得人的小伎俩!”哭丧脸的汉子提着城南的头发,冷冷道。
城南口中溢着血,心里绝望——今儿是当真要交代了。
微微瞥眼,看到了还在打鼾的年迈乞者,自嘲笑笑,微弱道:“老······老爷子······今后······怕是······怕是您老······没酒喝了······”
“唉~”一声叹息传进城南耳中。
“老爷子我,酒还没喝够~”那乞者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你家的酒,不掺水,老爷子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