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鼓长鸣血染花,剑断横云旗卷霞,万里山关隔旧地,几人埋骨几还家!
有诗曾言边城连年征伐,离人凄凉。
想来边城如此,它身后的落枫城,应也相差无几。
落枫城,本也是如此的。
落枫城坐落在边城身后,常年负责边城衣食补给,平日往来的也是军士居多,鲜有什么游客脚商常驻。
落枫城常驻的商户,最喜的便是六月时节了。
六月的阳光很暖,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下来,打在地上的光斑,像极了大大小小的铜钱。
落枫城,六月时节,总是会来大批大批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商户们大半的收入,都缘于这些年轻人。
清晨,落枫城笼罩着薄薄的微雾,太阳还没升起,掠过街道的暖风,些许有些潮湿的味道。伴随着“吱哑,吱哑”木门摩擦门框的声音,向来寂静的落枫城,早早动了起来。
落枫城城东,有间小酒馆——没有考究的门面,也没有精雕细琢的窗栏,破旧,而古朴,墙角满是青苔,墙上,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甚是清凉。
酒馆几天前,这酒馆,新来了名店小二。
这店小二,听说之前也是个开酒馆的,读书读傻了,信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鬼话,盘缠没带够就出了门,又迷失了方向,一路行讨到了这落枫城,想赚些盘缠回家。
酒馆老板是个实在人,见他生的一表人才,又同情他的境遇,便收留了他,让在店里帮忙,这小伙子,倒也真没说谎,真是开过酒馆的模样,手脚勤快不说,接客待人,样样熟稔,又读过书,连账房的活,也拿得起。
这不,一早就开了门,把每张桌椅擦拭干净,烧好了水,站在门前揽客呢~
不消一会儿,店里就被他招满了客人。
满座的华服少年少女,点了整桌的酒菜,却鲜有人动筷,都意气风发的谈着些什么,偶有几个胆大开放的少女,调侃那店小二。
“小二哥好生俊俏,一同坐了喝两杯呀~”
小二脸色微红,腼腆笑笑,引得那一桌哄堂大笑。
“嗨~你这人见着好看的小哥儿,就春心荡漾,怎么,连个乡下跑堂的你都不放过吗?”有同桌的人取笑那少女。
那少女也端的泼辣,毫不逊色回道:“怎么?乡下跑堂的又如何?你们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衣着比小哥儿华丽些,哪个有小哥哥生的俊俏?”
这倒不是那少女夸张,这店小二生得,确实俊秀,怕是来店里的姑娘,多半是被这店小二惊鸿一笑,招进来的。
“小哥儿,问问我们的菜好没好?再不上就不要了呐!”
说话间,有人招呼小二催菜。
“稍等您呐~”
小二应了一声,借着机会,逃也似的奔向后厨去了。
还未进后厨,就听一阵“窸窸窣窣,吧唧吧唧”的声响。
“咦?有老鼠么?还是老张偷吃?老张!老张!菜好没?客人催啦!”小二听这声响,有些疑惑,招呼酒馆大厨老张。
“啪!”后厨传来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哗啦啦~”又好似有人慌张间碰撒了什么东西。
“不对!”
小二听出古怪,一个健步窜到厨房,刚进门,却迎头撞上了一道身影。
“哎哟~”那道身影被小二撞了跟头。
“什么人!”小二大喝一声,稳住心神,观察厨房。
小二定睛一看,后厨老张被结结实实绑在灶台边,头上好大个包,嘴巴被烂抹布堵着,眼泪汪汪的在朝他看。
“老张!什么情况?你怎么样?”小二慌忙过去扶他,将他嘴里的破抹布抽出来。
“城南——”老张四十好几的汉子,泪眼汪汪,一头扎进城南怀里哽咽不成声。
这小二,正是城南。
“喂!我说你撞到了人,都不知道道歉的嘛?!”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城南回首打量,方才被他撞倒那身影,是个姑娘来的~
这姑娘一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大猪蹄子,一手揉着屁股,抬头嘟嘴,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瞪着城南,因恼怒而略显红润的小脸上,还挂着猪蹄子上的油。
“啥?”城南听她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啥啊啥的?你撞到我了,不要跟我道歉的嘛?”那姑娘叉着腰,理直气壮。
城南看了看老张,抬头看了看那姑娘,又看了看她手里啃了一半的猪蹄子,一阵无语。
“我说,这是我们后厨吧?”城南那姑娘。
“对呀!”那姑娘啃了口猪蹄子,说话有些含糊。
“我说,这猪蹄子,是我们的吧?”城南打量着她手里的猪蹄子。
那姑娘好似护宝贝一样把猪蹄子藏到身后,如同一个护食儿的小老虎,龇着一双小虎牙,朝城南凶道:“我的!是我的!”
“好好好,姑且算是你的,那老张这是咋回事儿?”
那姑娘龇牙装凶的模样,煞是可爱,城南有些恼不起来,无奈笑着问她。
那姑娘看了看头顶大包,委屈巴巴的老张,俏脸掠过一道红霞,有些不好意思了。
低着头,脚尖画着圈圈,支支吾吾道:“那,那人家想吃肉嘛~家里人又不准我吃,我就出来转啊转的,顺着香味儿转到了这里,见他在做猪蹄子,人家没忍住,就……”
“就给了老张一棒子?”城南被这姑娘腼腆的模样逗得“噗嗤”笑出了声。
“那人家怕他不给人家吃嘛!”那姑娘被城南笑的,有些恼羞成怒,又跳脚跟城南龇牙。
城南给老张解开,好奇问这姑娘:“我看你衣着打扮,怎么也不像是吃不起肉的,怎么还要来打劫我家后厨?”
那姑娘见城南没有抢她猪蹄儿的意思,喜笑颜开,一双大眼睛弯的像初升的月牙儿,赶忙啃了两口,嘟囔道:“还不是我家老爷子,说什么我是什么灵体来的,不能被俗世的食物污了体质!”
“哦?”
城南心中一动——李折仙说过的,很多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都被家里打小用灵药培养,想来这姑娘的出身不简单呢!
城南挑眉,笑着问她,“这么说,你平时都吃什么?”
姑娘听城南问,好似有些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气鼓鼓道:“打小就给我吃些这个草那个药的,就是不准我吃肉!”
“果然!”
城南心中暗喜,反正自己要去清风,正好与这姑娘结个善缘呢!
城南笑笑,摆手道:“难怪你馋肉吃,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我家生意,客人催菜呢,这猪蹄子算我请你的。”
“哇!”那姑娘惊喜的跳过来,拉起城南的手,弄得城南一手的油渍,“你是个好人呢!”
城南无奈——这姑娘忒单纯了些,谁给她肉吃,谁就是好人来的么?
那姑娘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苦恼起来,扭捏道:“可是我家大人打小就跟我说,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也不能随便欠人情的。”
城南听她这话,险些栽个跟头——合着给人打晕了,抢就没事儿么?
摆摆手,哄那姑娘道:“没关系的,日后我吃不上肉了,你还我便是~”
姑娘听城南的话,恍然大悟,不再苦恼,拍手称是,灿烂笑了,“那,你叫城南是吧,我叫小西瓜,以后有什么麻烦,来找我,我要还你人情的~”
城南喜这姑娘单纯,温婉笑道:“好好好,这下没事儿了吧?我们要抓紧给客人做菜了~”
小西瓜啃了口猪蹄子,狡黠看城南,
“真香~”
“我还想吃!”
城南一拍脑门——我看你,才像是从盗匪窝子出来的~
总之,今天落枫城城东小酒馆,店小二的身后,多了个小跟屁虫,屁颠屁颠跟着小二忙进忙出,一会儿捧着个猪蹄子啃,一会儿又拎个鸡腿儿晃来晃去。
直到日暮,小西瓜才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足的打着饱嗝跟城南道别。
六月的夜,稍稍有些凉意,城南把酒馆打扫干净,斜靠在门槛上打哈欠,掌柜的招呼他过来。
“城南呐,明天又到了给边城送给养的日子了,你婶子这两天不知怎么的,腹泻得严重,我得照看她,去不成了,你代我去吧?”掌柜的跟城南商量。
城南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自打知道酒馆负责边城给养,城南就动了心思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在掌柜的给媳妇儿带回去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呐~
“嗯,掌柜的,婶子没啥大事儿吧?”城南还是有些心虚。
“没啥,就是腹泻得严重,人都瘦了两圈了,唉~”掌柜的心疼媳妇儿,幽幽叹了口气。
“那啥,掌柜的,我老家那边,有个治腹泻的偏方,将红糖放酒里,将酒点燃了,酒烧尽了,剩下的红糖,用温水服了,听说三次就见效,要不试试?”城南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给掌柜的说治腹泻的法子。
掌柜的拍拍城南的肩膀,感慨道:“读过书的人知识面就是广!我回去给你婶子试试!城南有心了,早点歇着吧,明儿一早跟着其他运送给养的商户,一同去边城!”
“好嘞,掌柜的放心。”城南憋着笑,乖巧点头。
“城南呐,明儿去了,还回来吗?”掌柜的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
城南错愕,抬头看他——掌柜的知道自己来这酒馆的用意?
掌柜的笑笑,道:“别奇怪,掌柜的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开酒管也开了有些年头了,迎来送往这么些客人,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打你来时,我就看你气度不凡,这每年六月啊,都会来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去边城,虽我不知你的来历,估摸着跟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吧!”
“掌柜的……我……”
城南看掌柜的那和善的笑容,有些沉默——自己还沾沾自喜哄骗过了掌柜的,却不想掌柜的早就将自己的小九九看穿。
掌柜的笑笑,道:“城南呐,掌柜的知道你不是凡人,既然你我有缘,相识一场,能帮你的,就尽量帮了,也图结个善缘不是?”
城南抬眼看掌柜的,掌柜的一张和气的的脸上,挂着笑,也在看他。
“掌柜的,这事儿我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不想害了您,明儿······明儿您让老张去吧。”
城南见了掌柜的笑,不知怎么的,有些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只想着利用掌柜的进了边城,却未曾想过假若他去了边城不回来,被边城守军发现了会给掌柜的带来什么后果。
掌柜的摆摆手,道:“城南呐,掌柜的知道你怕给掌柜的招麻烦,可是我在落枫城久了,知道要是错过了这些日子,再赶你想要的机会,就得明年了,你这人读过书,脑子好使,你自己计量着,掌柜的都依你。”
城南听掌柜的话,一时语塞,默不作声,只是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罢了~罢了,我回家看婆娘去了,你也早点歇了,老张呢,在我这好些年了,知根知底的,是自己人,你跟他去商量商量吧。”掌柜的拍了拍城南的肩膀,跟他道别。
“嗯!”城南重重点头。
“走咯~回去晚了,你婶子又要跟我闹了。”
“城南呐,要是遇着什么挫折了,再回来,这给你留着位置。”
“城南呐,明儿······一路顺风。”
街上,有些黑,掌柜的念叨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城南看着掌柜的远去的背影,不高,甚至有些微微发福,可是在城南心里,这一步步的,就是踩出了涟漪——有些人,哪怕他没什么本事,哪怕他普通的要命,可是他的心是透澈的,你对他做过什么,他从不记恨你,心里还要惦念着你,你说,这种人,即使生来平凡,可谁又能说,他真的平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