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时左才和付颖儿再怎么不愿意,在柳烟视的从中作梗下,几人的关系还是越来越熟络了。
至少在旁人看来是如此。
柳烟视在翠苑租了套房,恰好是在时左才楼下,这样一来,便是名副其实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因而她也得以每天放学时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一班教室里,拉上时左才、安鹤市和付颖儿一块回家。付颖儿与他们倒是顺路的,也不好推脱。
至于张天佑,住的地方和他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每天都得孤零零地往学校另一头走,这几天看向时左才的时候脸都在发绿,分分钟都要哭出声来。
打那天吃完烧烤,付颖儿没再和时左才说过一句话,纵是目光偶然相对,她也会冷冷地撇过头去。
时左才不在意,事实上,他乐得清净。他不喜欢去探寻别人的秘密,尤其是不喜欢付颖儿那种对某些经历忌讳莫深的女人。这点倒是与副人格恰恰相反,他有时能感觉到恶魔先生在体内躁动,那个家伙对付颖儿充满了期待。
除了多出来的这些令人烦躁的交际,日子整体过得还算平淡,一周悄然过去。
周六的早晨,睡梦中的时左才被枕头砸醒,他如惊弓之鸟从床上弹起,摔到地上。
随后便听到对他而言如噩梦般的“咯咯”笑声。
“每次都能睡得这么沉,亏你上学不会迟到。”
时左才按捺下躁郁的起床气,冷漠地看向柳烟视。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被她用备用钥匙闯进房间里突然袭击了。
柳烟视却浑不在意,平日里最善察言观色,给每一个人都留下极好印象的她,在面对时左才时,总像是在对待可以肆意摆弄的玩具。
柳烟视将衣服丢给他。
“快点啦,咱们今天要去颖儿家,你不是忘了吧?”
时左才叹了口气。
前些天付颖儿邀请她周六到家里玩,柳烟视偏偏似读不懂气氛,说要带上时左才。付颖儿说着“不好吧”,却被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至于时左才,他愿意与否都不会影响事态的发展。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狂言师,这件事情我跟你说过吧?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们,感觉就像是电影里的史密斯夫妇一样,常常会结伴在世界各地跑,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
“他们浪漫归浪漫,我其实还挺惨的……嘻嘻。从小到大,其实我还没怎么接触他们,不过我知道颖儿爸爸和我爸爸是关系很好的挚友,虽然他们认识非常多年,但颖儿的爸爸其实不是狂言师,就是个普通人——我忽然想到,狂言师的世界就好像是《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学校,颖儿的爸爸呢,就是一个幸运地接触过那片神秘的世界,却又永远进不去那个9?站台的麻瓜……”
“不过呢,虽然是‘麻瓜’,颖儿爸爸也帮了我们家很多忙,据说我小的时候还被他照顾过一段时间,我自己是没有多少记忆了……我总觉得,我爸爸和颖儿爸爸,有点像是福尔摩斯和华生的那种关系,颖儿爸爸能娶到那么漂亮的老婆,也都是多亏了我爸爸,嘻嘻……听说颖儿邀请我去她家,也是颖儿爸爸提出来的主意……”
“颖儿爸爸也帮了我很多忙,几个月前我跟他说了要回国,签证啊住处啊什么的都是他帮忙办的,还想让我和他们一起住,不过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就没答应……”
从地铁到公交车,柳烟视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提到自己父母的事情时,眼神都好像雀跃了几分,时左才可以看得出来,对于能够见到父亲的旧友,她确实很是期待。
在市中医院站下了车,走上天桥,车水马龙的街道在脚下流动。柳烟视双手插在薄毛衣的口袋里,轻轻地哼着歌。
下了天桥,走过两条街道,渐渐能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空气里有股扑面而来的咸腥味,那是海鲜的味道。这几天广州都下了阵雨,地上湿漉漉的。
时左才皱皱眉头,知道他们是走到了海鲜市场附近。这里鱼龙混杂,热闹得吓人,一路过去尽能看见些黄黄绿绿的塑料棚顶,许多店家在门前摆了鱼档,简易的木板上写着“生猛海鲜”,“平价靓鱼”,“冰块”,大排档的招牌不是“财记”就是“罗记”或是别的什么“记”,字迹多半歪歪扭扭,有人用粤语吆喝着,各种各样的鱼虾蟹螺在泡沫箱子里游弋。
柳烟视觉得新奇,东看看西瞧瞧,步子也慢了些。时左才蹙着眉头躲过一群追逐打闹的小孩,又差点撞上把几大箱海鲜往冷库里运的推车。柳烟视及时地拉住他,又冲着他咯咯笑起来。
时左才越发不喜欢这里——他不喜欢一切没有秩序的东西。他也越发不喜欢柳烟视——她总是在笑,像是聊斋志异里总“咯咯”笑的婴宁。
像她这种人,太容易把生活过得多彩。时左才甚至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了,她也会因为砸在脸上的云朵像棉花糖而咯咯笑个不停,那种笑声太富有感染力,他本能地感到抗拒。
坐落在这条街道附近的,只是一片老旧的居民楼。付颖儿会住在这里也印证了时左才的猜想。
柳烟视对这里不熟悉,据她说这是付颖儿父亲付思哲的老家,早在自己出生前,付思哲就已经靠着烟视爸爸提供的信息炒楼卖楼赚了笔小钱,搬到了天河区附近,不知现在为何又搬了回来。
时左才没有多想,随着柳烟视往一栋居民楼走。没有电梯,两人步行上了七楼,在702室前停下,她伸手敲门,门后传来一声“来啦”。
开门的女人是付颖儿的妈妈,叫方晴。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神态和付颖儿有七分相似,纵是说她与付颖儿是一对姐妹,怕也有人信的。
刚进门,柳烟视便咯咯笑了起来:“方妈妈。”
方晴对柳烟视喜欢得紧,见了面就把她抱进怀里,念叨着“烟烟长这么高了”、“已经是个大美人了”之类的话,柳烟视的脸难得红彤彤的,时左才在猜她现在有没有在演戏。
付颖儿从里面房间走了出来,看见时左才,脸上顿时一黑。方晴注意到犹站在门外的时左才,有几分讶异。
“烟烟,这是你男朋友?”
不待柳烟视回答,付颖儿已经冷冷插了一句:“不可能。”
柳烟视又咯咯笑了两声:“是我和颖儿的同学,叫他来教作业的。”
说完,她又问:
“付叔叔不在家吗?”
“在的,一大清早就起来了,正经事也不做,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明明都知道你今天要来,还说了好几遍,说什么他中午才有空……现在还在书房里待着呢。我去叫他。对了,你们俩先进屋里来——颖儿,愣在那干嘛呀,给小烟和同学弄点喝的去,你得招待人家呀。”
方晴风风火火地说了一段,便又走去敲书房紧闭的门。
柳烟视进屋脱了鞋,付颖儿笑嘻嘻地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毛茸茸的拖鞋给她,又扭头瞥了一眼时左才,用下巴指指地毯旁的塑料拖鞋。
“小烟,我们叫两杯珍珠奶茶好不好?”
“我想喝可乐。”
“你不要整天喝碳酸饮料啦,会骨质疏松的。”
“喝珍珠奶茶会长胖的吧?”
“你从小到大都是吃什么都不胖的,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你知道我为了保持体重节食多久了吗?叫一杯珍珠奶茶还得付出五十个仰卧起坐的代价呢……”
“自欺欺人。略略略。”
“你要死哦?平胸怪!”
两个女孩又娇笑着互相抓胸挠痒痒,在地上滚作一团。时左才嘴角抽搐。直到意识到他的存在,付颖儿方才有些尴尬地收敛神情,故作冷漠地挥手一指房间角落:
“饮水机,自己倒。”
方晴妈妈还在那头拍门。
“付思哲,你干嘛呢?人家小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招呼也不打,做什么妖呢?”
“付思哲!反了你了!真是……”
门把手死活拧不开,方晴又骂骂咧咧了一段,柳烟视连忙上去扶住方晴的手,一旁的付颖儿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好。
“方妈妈,算了算了,付叔叔可能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呢,等他中午再出来就好了呀,我在这儿待一整天呢,不急的。”
方晴被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烟烟,让你看笑话了……你付叔叔这段日子一直不太对劲,做事也不上进,怎么骂都骂不醒他……”
“没事没事,见到方妈妈我也很开心啊!我已经想过来拜访很久了,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今晚我们去吃大餐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酒楼,那边的烧鸡叫皇家烧鸡,听起来就很厉害,哈哈……”
“你这妮子,还是这么爱吃。”方晴有些宠溺地揉揉她的手,站起身来:
“我已经煲好了饭了,中午就先在家里吃吧,晚上的事晚上再说。我先去做菜。”
“我想吃方妈妈蒸的金仓鱼。”
“妈!别做给她!她每次都抢我的鱼吃!”付颖儿躺在沙发上伸直脚丫子出声抗议。
柳烟视天真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我有吗?”
“不许假装失忆!”
柳烟视不动声色地冲付颖儿做了个鬼脸,又溜进厨房向方晴卖乖:
“方妈妈,我给你打下手。”
“别别别,千万别,你忙你的去,跟颖儿进屋里玩去,这里油烟大着呢。”
柳烟视眨眨眼,道了声“好吧”,又溜回客厅拉起付颖儿的手:
“走走走,去你房间!”
她一扭头,这才注意到时左才一直杵在门口附近,毫无存在感,讶异道:
“你在那傻站着干嘛呢?”
时左才沉默了一阵,冷冷道:
“我常常因为台词太少而感觉与你们格格不入。”
柳烟视又咯咯笑起来,他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