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良在没有执行公务的期间,把警车灯装上了他的白色雅阁。
红蓝交替的警灯在马路上划过残影,一路疾驰。
“喂,邢队吗?是我,夏良……对,是这样……姐夫他……有了新的发现……”
刚刚整理完现场,准备收队的专案组全都收到了待命的指令。等待祝安生过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带着几分忐忑。
“祝神探”有了新的发现,这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举足轻重的重磅消息。
在众人普遍士气低落的时分,这无疑是一剂最好的强心剂。
甚至可以说是在无尽黑暗中刺破天穹,带来拂晓的一柄利剑。
白色雅阁还未在黄沙海鲜市场街外停稳,祝安生已经打开了车门,火急火燎地冲向了冷库。
身上仍穿着那件湿漉漉警服的夏良无奈苦笑。
跨过警戒线,迎面而来的便是守在门口的邢广坤。
邢广坤看见祝安生脸上那憔悴的神情,也是一惊。
“老祝,你怎么被榨成人干了?”
祝安生摇摇头,没有解释的欲望,他扭头扫了一眼冷库墙边密布的青苔,眼底露出一丝明亮的光芒。
“我来告诉你们,凶手真正的密室手法。”
说罢,他径自往冷库里走,邢广坤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叹息。
冷库已关了电闸,几名刑警在里面拿着电筒守候多时。地上湿漉漉的,除去嫌疑人留下的那一带脚印周围原封不动,到处都是刑警们的脚印。
祝安生身上披着一件西装外套,挤出笑脸:
“各位朋友,帮个小忙,我们先把密室还原成封闭的状态。”
几人点头,七八名刑警一道搬过那门边的置物架,将其推到冷库门附近,又有一人拾起地上的塑料箱子,将其放在了置物架上。
这就等于是还原到了两名嫌疑人醒来时,里外都无法突破的双重密室状态。
七八道电筒照在祝安生的身上,黑暗里响起邢广坤的声音: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你想要证明的密室手法是什么?”
祝安生摇摇头,说:
“在这之前,我希望可以先帮诸位整理一下思路。”
“目前为止,各位对凶手使用的密室手法想法应该是一致的。门外有人接应,负责用钥匙打开冷库门,而里面的人则是扮演死者诱导两人搬动架子,再利用顶上的塑料箱子来制造出双重密室的假象。而实际上,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双重密室,因为这个密室形成的关键点在于塑料箱子制造的简单陷阱,利用了门和架子的高度差,不知道箱子存在的人一定会弄倒箱子,惊醒昏睡的两个嫌疑人。”
“如果凶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只要趁两人睡着后,将箱子取下,呼唤同伙一起推开置物架,完成凶杀,再将现场还原,这个密室也就不复存在了。”
几名刑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个推论最早还是祝安生自己提出的。
祝安生吸了口气,说:
“这个手法,在理论上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但这里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参与凶杀的人数必然不少于三个。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置物架相当笨重,没有三个人根本推不动。”
邢广坤沉默了一阵,说:
“我听夏良说,你似乎一直都不认同凶手是团伙作案,你觉得凶手最多只有两个……有什么依据吗?”
“最大的依据,”祝安生剁了剁地板,指向地面:“就是凶手留下的那一串脚印。”
“冷库的融雪时间已经测算过一次,大约在两个半小时。如果凶手真的是团伙作案,只需要在再度迷晕两个嫌疑人之后,用电话通知同伙,一起推开架子,然后抱着死者的尸体在架子上留下指纹,再抱回两名嫌疑人附近,破坏尸体,然后再迅速地还原现场,直接离开就好了。根本没有留下脚印的必要,也绝对不需要花上那么长的时间,以至于冷库都开始融雪了才撤退。”
邢广坤皱了皱眉头:
“你这个推测,主观性太大。毕竟谁也不知道当天晚上冷库里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凶手很有可能也并不知道冷库的融雪时间,没办法作出那么周密的计划,在搬运尸体,留下指纹的时候耗费了比预期中更多的时间,留下破绽也是理所当然的。”
夏良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姐夫,你一直强调凶手是智商极高的天才,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无完人,有些许细节的纰漏也是不奇怪的吧……你自己也说过,凶手没有那么多时间,也许就是因为太仓促了,才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
“不可能。”祝安生忽然出声打断,冷冷地说:
“凶手不仅仅是智商极高的天才,他,或者说,他们……他们的心思极端缜密,考虑到的事情,留意到的细节远比我们要想象的多得多。这串脚印,并不是凶手因为过失而留下的,实际上,是因为他不得不留下。”
刑警们皆是一头雾水,一时间无法理解祝安生所说的话。
祝安生也不再废话,脱下了皮质手套,放进西装外套里。
“我给你们示范一次,你们就明白了。”
说着,他又喊了一声:
“夏良,过来一下。”
夏良抿抿嘴,不说话,走上前去。
在电筒的光照中,他先是伸手将头顶上的塑料箱取下,又闲聊似地开口问:
“听夏良说,你们今天搬运置物架的时候,七八个人也推不动,是吗?”
那边的刑警回应:
“是的。”
“地上太滑了,一用力脚下就打滑,这没法推呀。”
祝安生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着说: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个确实发生过的细节……”
“在货车司机拍卷帘门惊醒冷库里面的保安和水产店主之后,冷库里只有两个活人,但他们照样推开了置物架,拍门呼救……”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每个人的耳畔,每个刑警的心中都宛如落下了一道惊雷。
在众人发僵的眼神中,祝安生独自走向那挡住冷库门的置物架。
他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将其铺在地面上,脚踩了上去,使劲地蹭了一阵,又将衣服丢到一旁。
那片地板的水迹已经被擦干。
他右脚踩了上去,左脚一脚踏在门边的墙壁上,两手掰着置物架的边缘,脚上和双手同时发力,闷哼了一声。
那笨重无比的置物架竟然真的被他缓缓拉动,渐渐出现了能够容纳一人出入的空隙。
祝安生钻进空隙里,拽住关上的门把手,往右边一拉,刺眼的光线照进了一片黑暗的冷库里。
冷库里的刑警们一片沉默,他们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祝安生回到冷库里,面对众人,一手搭在置物架上,喘着粗气笑道:
“只要方法合适,这个置物架,其实一个人也是能够推动的。”
“秘密……就在于摩擦力。”
“要推动这个置物架,并不需要三个人。只要利用好简单的摩擦力,一个人也可以推动,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就更加轻松了。”
“冷库融雪后,地面泛潮,地板的摩擦力减少,走在上面基本就和冰面行走差不多。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搬动置物架自然是比较困难的事——因为没有摩擦力,就没有办法很好地发力。”
“但是,如果反过来思考,摩擦力也可以帮助我们做到相反的事情——因为地面的摩擦力变小,所以推动置物架需要的‘力’也会随之减少,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想办法增加我们自身对地面的摩擦力就好了。”
“最简单的办法……”祝安生笑笑:“就是像我刚才那样,把湿掉的地板擦干。摩擦力此消彼长之下,一个人就能做到本来需要三个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眯缝起眼睛。
“所以说,凶手不是有意留下的脚印,而是不得不留下脚印。”
“因为他必须要等到冷库融雪,等到置物架底下的摩擦力变小的时候,才能够离开冷库,完成双重密室的布局。”
刑警们还在心底消化着这一大段惊为天人的信息,祝安生又伸出食指朝夏良勾了勾。
“良,跟我出来,我们把双重密室还原。大家伙也跟着出来吧。”
刑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冷库,在祝安生的指挥下,夏良拾起地上的塑料箱,托举在头顶上,随后,祝安生又故技重施,擦干门前的地面,一脚踏在冷库外面的墙壁上,将置物架朝冷库门的方向拉。
直到置物架与门的空隙越来越窄,一个人不足以通过的时候,那只塑料箱子也恰好夹在了置物架和门之间。
这样一来,双重密室就被两个人顺利地还原了。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祝安生拍了拍被铁架子勒得通红的手掌,伸手一指冷库门外,旁边的墙壁。
最近广州总下阵雨,海鲜市场里又总是湿气弥漫,那块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只有祝安生方才踏过的部分是没有青苔的。
“这部分的青苔是被人为清除过的,如果不是有心留意,谁都看不出来。”
祝安生平静地说:
“这就是我说的,能够证明凶手最多只有两人的……最大的证据。”
邢广坤摘下警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真是耸人听闻的手法。”
夏良沉默地看着祝安生,握了握拳头,已经是无话可说。
祝安生点了点头,舒了口气:
“凶手将作案现场选在这个冷库里,是经过相当巧妙的计算的。利用了冷库的低温,让法医误判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又利用了没有光线的特点,伪装成死者,创造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双重密室——最后,又利用了冷库融雪,地面摩擦力的变化,破解了双重密室。”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
“这个布局最精妙的地方就在于,会暴露他手法的最重要的线索——也就是潮湿的地面,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消失。因为当死者被发现,刑警赶到的时候,为了保持现场的完整,以及调查的精确性,冷库的电闸一定会重新打开,重新供冷。当温度回降时,地上的湿气也会逐渐消失。凶手正是利用了我们的惯性思维,掩盖了他的作案手法。如果不是今天夏良偶然告诉我冷库关了电闸,七八个人都推不动置物架的事情,我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
一直旁观完整个破案过程的老林摇头叹道:
“老祝这家伙,还真是宝刀未老啊……”
祝安生看向他,没好气地笑了笑:
“放你的彩虹屁。比起这个,你们还是该担忧一下之后该怎么办吧。”
邢广坤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说:
“老祝推测得不错,这次我们对上的不是普通的小偷蟊贼,单从这作案手法上,就可以看出凶手心思缜密,脑力过人。我们必须要慎重对待才行。”
“也许事态比你想得还要再严峻一点。”祝安生忽然苦笑着说。
“要知道,这种布局,这种作案手法,原本是可以做到完全天衣无缝的。只要犯罪者的人数有三人以上,再花上一点时间挑选两个更合适的替罪羔羊,就可以完美地掩盖所有破绽,让这单案子成为彻头彻尾的悬案。我们现在离最终的真相还远得很,之所以能够破解这个密室手法,纯粹是因为凶手的时间不够而已。”
夏良皱着眉头思忖良久,说:
“至少咱们现在已经确认了凶手的嫌疑范围,参与作案的人数最多只有两人,而且对这个冷库,或者说,对周围的地段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而且,应该和死者付思哲有一定程度的关系……”
话说到这里,他陡然睁圆了眼睛。
“等等……”
两人。对黄沙海鲜市场有了解……认识付思哲……
夏良完全不敢相信脑海中悄然生出的念头。
“怎么可能……那些不在场证明……”
祝安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心底默叹了一声,缓缓开口:
“你应该也或多或少意识到了……”
“这场游戏的第二回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