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的最后两节都是数学课,台下的同学正做着练习。笔尖划过纸面,课室内一片窸窣的响声。
闷油瓶瞥了瞥身边向他微微侧过脑袋、不住瞄他一眼的张天佑。忽然,他猛地转过身去,定定地看着对方。
“你想问我什么。”
张天佑作无辜状:“你说什么?”
闷油瓶的喉结烦躁地滚动了一下。
“你偷窥的技术很烂。”
“……”
“老师快写完板书了。快问。”
张天佑目光左右游移了一会,看向时左才时竟微微脸红。
“你和柳同学……整晚都没睡吗?”
闷油瓶愣了一会,明白了张天佑提问的缘由。
他大概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黑眼圈沉重,面无人色,嘴唇苍白,仿佛身体被掏空。
昨天下午,晨辉中学的保安黄叔告诉他学校里并无林羽商其人,他还没有死心。直到对方再三确认,各级组老师和档案室均表示查无此人,才不得不作罢。
也没有人在无意中看见了柳烟视的照片、认出她是谁。
这一点虽不出人意料,但同样令人失望。
把柳烟视的照片印在卡片上经人传递,虽是恶魔先生灵机一动、当作买彩票的做法;但那么多老师都没有认出照片上的柳烟视,至少可以说明,柳烟视与晨辉中学之间有过联系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换而言之,到此为止,所有的线索都彻底中断了。
悻悻然地接过了“大明星”柳烟视的卡片,闷油瓶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的脑海里,无数个念头在不停地翻滚。
按照思维惯性,闷油瓶首先怀疑的自然是有人抹除了林羽商入学时的资料:但这很快便被他自己所否决。
不同级组的老师均表示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可以确定他们是真的没有遇见过这个学生。
这样一来,剩下的可能便只有最后一个。
如果真像报纸记载的那样、林羽商曾经表示过,给她办理入学手续的是柳烟视,那么按那个女人出神入化的伪造文件工夫,极可能已经修改了林羽商原本就读的学校。
但这个可能无疑是闷油瓶所不能接受的。
据他估计,广州市内少说也得有两三百所高中,在其中通过一个名字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使得他不得不叹服于柳烟视给人制造麻烦的本领。
如此一来,从案件所牵涉的人身上寻求突破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最后的希望就是从作案手法上寻求突破,但这几乎同样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报纸上关于案情的信息并不多,但简略的信息所勾勒的,几乎是一起百分百的完美犯罪。闷油瓶还特意在网上搜索了举办场馆的详细信息,用一整个晚上再次确认了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那个场馆除了一个安装了八个摄像头的出入口,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
……
“左才同学,时左才同学,时左才?”
数学老师拿粉笔擦敲了敲讲台,发现时左才还是毫无反应。
“……张天佑,你喊一下他。”
张天佑用笔尖戳了戳时左才。时左才站了起来,目光仍然游离而失神。数学老师皱着眉头,敲了敲黑板:
“时左才同学刚刚是在思考题目吗?来讲讲这道题的解法。”
时左才淡淡地说了句“我在走神”,黑板也没看,便坐了下来。
数学老师对他的神游天外早已见怪不怪,又敲了敲黑板:
“好的同学们,这道题目是立体几何里压轴题级别的难度,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反证法。首先,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棱AB不垂直于底面BCD,会得到什么条件……”
时左才在桌子上撑着脑袋,数学老师的话仿佛在耳边逐渐逸散。就在数学老师继续写着板书的当口,一个小塑料袋从他的左前方传了过来。
时左才抬头去看,发现与他隔着半个课室的付颖儿朝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塑料袋里是一盒安眠药,袋子上贴着张纸条,是柳烟视的字迹:“脸色那么差,要注意休息呀。”
纸条上还画了个笑脸。像是在慰问,也像是在挑逗。
时左才看了看身边的张天佑——他正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嫉妒和愤慨,就差把“你这是长得有多帅”给写在了脸上。
时左才没有跟他解释的欲望。他躁郁地低头,用手狠狠抹了抹脸。
忽然,他停住了手,在数学书的扉页上写了几个字。
接着,他顿了顿,又写了一行。
……
闷油瓶重新恢复意识,已是凌晨五点。
他是在床上醒来的,但他很快便从这具身体的疲劳程度判断出一个事实:那个该死的烦人精昨晚几乎也彻夜没睡。
尽管经常彼此交换意识,但闷油瓶极少会在身体被别人占据时彻底失去意识——更多的时候,被对方占据着身体与做梦有些相似。因此,尽管两个人格的意识并不共通,但却往往对共同经历的一切共享记忆。
前一次彻底失去意识,还是被柳烟视催眠了人格。至于这一次,则大概是精神和身体上极度疲惫,不能支撑两个人格同时活动的结果。
闷油瓶扶着头,头痛的感觉如潮水般传来。他支撑着坐起来,手向床头柜摸去,是自己的数学书。
他点亮了灯,翻开书的扉页,那里有三个他在把身体交给恶魔先生、规避麻烦前,下意识写下的字。
“反证法。”
下面还有另一行小字。那是他写下“反证法”之后,灵机一动之下想出的、最后的突破口。
“你会怎么做?”
他往下翻。
数学书扉页后的几页全是目录。目录页上大片的空白都被混乱的字迹布满,在短促的浏览之间,闷油瓶看见了许多令他难以想象的手法和诡计。
但这些几乎完美的设计都被划掉了,笔迹仓促而混乱。
终于,在翻开最后一页目录之前,在倒数第二页目录的右下角,闷油瓶看见了第一行没有被划掉的字。
“太有趣了太有趣了有趣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最后一页上的字迹狂乱而潦草,还夹杂着错别字,显然是在精神极度兴奋的情况下留下的。
“我从没碰见这么极端的,希望以后能够可以自己来一次。必须告诉你!从所有已知的事,让一个活人凭空消失,我不可以做到。”
“制造一起这样的案件是不可能的。我也不行!但我可以做到……是做一起障眼法,让所有人以为,这不可思议的失踪案,真的在世界上发生过!……”
“……首先,我会制造一个不存在的‘林羽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