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清之收到刘金,刘桂新的信的时候,已经是近一个月时间以后了。
在这个年代,虽然不能说家书抵万金,但抵个百斤千斤还是没什么问题的,邮局是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所有人联络的唯一通道和工具,电话还属于稀缺资源,电报太贵。
也幸亏在这十多年中,邮电系统没乱。同样坚持着的还有部队和电力,虽然也有波及,也有渗入,也有各种大会运动,但根子没乱,保证了邮电信息信件的通达,也保证了国防还有电车供应。
张清之躺在床上看完了信,连着看了几遍。
“庄,给我找个笔,拿点信纸。”
“班长,知道你想嫂子,你就老实三天中不中?嫂子伺候你的时候你也没这么闹腾啊?”
“你小子。你哪那么多废话?给拿不?”
“行,给你拿,你把信给俺看看。”
“美的你。”
“不给是吧?哎呀,工地上有点事忘了,我得去一趟,你们有事不?”
“有。”“哈哈,我也有。”嘿嘿嘿嘿,一个班的人都往外跑,张清之的床在门口,伸手去抓,几个贼小子跑的溜快,一个没抓住,到是把自己疼的直嘶嘶。
是的,张清之又受伤了。
这一次受伤的有三个人。
仍然是爆破后巡视线路,遇上了延迟炮。幸亏只有一个炮眼,威力不大,而且几个人是走在洞里的隔板上的。
冲击波直接把钢板掀开了,把三个人给扔出了洞外。
这伤在战士们眼里真的是小伤,就是摔了一下,也没少胳膊没断腿的,趴两天还是一条汉子。
不过还是疼啊,内脏被震到了,喘气都疼。
卫生员给发了止疼片,但没人吃,都好好的包好收起来了,这个要等探亲的时候带回家,给家里老人留着。
这点伤还用吃药?一群识字不多知识不多只有一腔热血的小男人,什么都是扛过来的。
偏偏这是军营,从上到大一群糙汉子,说起干活打炮眼头头是道,说起别的都挠头,更别说医疗知识了,就知道让食堂给蒸鸡蛋焖,这东西有营养,也是这个年代唯一能跟上溜的好东西。
确实是好东西。农村养鸡的人家都不舍得轻易吃个鸡蛋,要留着交任务呢。
这年头民间没有买卖。买卖都是伤害,要做牢的。
工商管理局其实在这会儿早就成立了,不过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干的是和以后完全相反的活儿。
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笔和信纸还是到了张清之手里。不过信也被战士们拿去分享了。
这个年代每个人的家书都会像这样被大家分享。因为信件太少了,有些地方甚至邮寄不出来。
“桂新同志,来信收到。
看到你平安到家,家里一切正常我就放心了。现在正是秋收的时间,队上一定很忙吧?家里肯定事情也多,天气已经转冷,一定要注意身体,多加衣服,以免感冒。
我这边也是一切正常,每天换换灯泡看看线路,不像战友们那么劳累,事情也不多。
拿回去的东西尽管放心用,我这边会再寄给你。
也希望你能多来信,让我知道一下家里情况。此致。敬礼。”
“班长你这信写的,太没水平,太短了,你得和嫂子说些心里话,悄悄话,得说说你怎么怎么想她呀,做梦梦到多少次啊,搂没搂人家啥的,那才是写给对像的信。”“滚蛋。”
“清之同志,你的回信收到了。
知道你一切都好就好,工作中一定要多加小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得好好活着。家里一切都好,地已经收了,今年队里又欠产了,咱们看到的那片梯田几乎没什么产出,队长说是生地,明年再种种就好了,一定会大丰收,可是俺觉得够呛。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已经下雪了。你那里也下雪吧?下雪是不是就不用钻洞干活了?能歇一个冬天。我经常会梦到自己还在那里,梦到在水房洗衣服,在食堂打饭。
请代我向食堂的老班长问好,他是个好人。
代我向你们班上的战士问好,让大家都好好歇歇,不要太辛苦,多注意安全。
……
冬天大爷会上山去抓野兔和野鸡,我很想跟着看看,可是大爷不让我上山。你会不会抓?天冷了,要多照顾自己。你们部队上冬闲会不会也开大会?
家里这边,队上人都没什么事儿了,队长就变着法的开会,开大会,说的那些我也听不太懂,还必须得参加,小孩子在场院上都冻哭了。队长的老婆孩子就可以不来。
你们家又被批判了,你老叔昨天跪了一天,你四叔腿被打瘸了。你爸妈还好,就是让他们站在一边听着。
你弟弟也回来探亲了,昨天开大会我看到了他穿着军装的样子,不过没有你穿那么好看。
我要去喂猪了,不多写了,得趁着这几天多喂喂,增点重上任务。明年你会不会回来探亲?
我想你了。此致。敬礼。”
“桂新,来信收到。
听你说了家里的情况也就安心了。批判是革命行动,是全国性的,只要人活着没事就好,让你跟着操心了。
以后慢慢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这边下雪了,很大的雪,风也大,树上都挂着冰棱,我们每天要清理营地和工地上的积雪。
上山感觉挺好,其实挺累的,还危险,你大爷是心疼你才不带你上山。抓兔子抓野鸡我也会,我还在后山抓过红色的狐狸,可惜那会儿还不认识你,被我爸给卖了,卖了六块钱。
等我回去带你上山看看。
明年会不会探亲现在不能确定,要看工程进度和上级的命令,如果能回我一定回。
冬天下雪事情就少了,每天大多就是除雪,上操还学习,不用挂念。代我向你家里人问好。
……此致。敬礼。”
军营外,工地上,北风呼嘨着。
战士们顶着寒风在大雪里忙碌,很多凿岩的战士因为不方便脱掉了棉衣,一下一下抢着大锤。
山洞里,风枪突突的响着,碴石泥土和水冻在一起,运碴班的战士一点一点的清理着,顶着寒风运送。
哪里有什么冬期,哪里有什么歇工,在人民军队面前,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革命军人可以用热情融化天地。
寒风吹伤了战士的脸,冻僵冻伤了战士的手,负伤的情况大增,卫生员背着药箱奔跑在工地里。
军歌声随着北风在天地之间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