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顾师叔施法为那三十多名凡人恢复了身体生机，给了老院长一颗能迅速修复身体伤势的灵丹后，便去了灵鬼观废墟那边再行探查一番。
苏齐阳师兄安排好那些凡人后，找到了正站在课堂外边听书院学子朗诵经典的陈迹。
“陈师弟，黎师的情况……”
陈迹摇了摇头：“苏师兄，老院长可还有什么亲眷在世？”
苏齐阳闻言沉默了一会，道：“黎师现年二百三十岁，百多年前曾有一位妻子，二人并未留下子嗣。他在妻子亡故后便做了书院的院长，从此一直生活在黎阳城，也没人听他说起过是否还有家族后辈。”
陈迹点了点头，又跟苏师兄聊了几句。
苏师兄身为书院院长，每日的公务自然不少，没过一会就离开了。
陈迹也没了旁听的兴致，便向着黎阳书院内的映山湖走去，苏师兄说老院长正在那里散心。
每个书院似乎都会有点活水，映山湖就是黎阳书院的活水。
冬季已至，湖水也没有结冰，湖边小路两旁也都种着常青树，空气冷冽，环境清幽。
陈迹来到湖边，很快就发现了石滩上靠着摇椅的老院长。
老院长花白的须发收拾的整整齐齐，此时正裹在一席暗红色毛毯里，平静地看着湖面。
偶尔伸手从石滩上摄起一块石子，再投进湖中，看着被激起的波澜发出爽朗的笑声。
陈迹走到他的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老院长察觉到陈迹，靠在摇椅上的身躯挪了挪，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他指了指湖面上还没有消失的波纹，对陈迹说道：“年轻的时候啊，我就特别喜欢秋天和冬天。”
“旁人看见秋冬两季万物凋零，就会联想自身起伏的境遇。这人道盛世，带给人族真正的文明，却依旧没有办法干预每个人的际遇。”
“但我不一样啊，我总觉得秋冬是生命的又一次厚积薄发的孕育之机。人生漫长，来事可期。”
说道这里他笑眯眯地看了陈迹一眼。
“秋高气爽，你们这些直接吸纳天地清气的修士最应该清楚不过，每到秋天，天地清气便会比往常更加浓郁。这片天地啊，才不会管你此间生灵的感触。”
“不过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年轻的时候沉迷秋冬，可现在日子快到了，看着这天气却反而不好受起来。总觉得一年的四季就是只属于这一年的，第二年的又是另一个新的四季将之取代了。”
“人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世界属于自己，等老了却又会有一种被世界排斥在外的错觉，这其中又是谁遗弃了谁。”
陈迹默然不语，他无法对此说出什么高深的见解。今生仍是年轻之身，前世也并没有感受过暮年。
老院长似乎也只是想找个说说话的人，并不想跟陈迹探讨什么。
“我听说这几天除我之外，也有几个老朋友受到袭击了？”
“对，一共十二起，目前只有五人被救回。”
“摊子大了不好收拾，更何况灵鬼一道死而不僵，世间但凡生灵带着执念死去都有可能变成鬼灵，所以他们虽然被毁了根基，但依然像蝇虫一样不断骚扰我们。往后这些年，就要靠你们这些修士传承祖先的意志了。”
陈迹点头，这是所有仙门修士的使命。
灵鬼一道与所有生灵都是纠缠不休的关系，稍有懈怠这些家伙就会如培养基上的菌落一样繁殖开来。
他们曾经是凡界的绝对统治者，直到人道崛起。
老院长看着重新陷入平静的湖面，接着说道：“曾经的老家伙们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无力的感觉很可怕，会让人陷入疯狂，让人感觉天地就是一个牢笼。”
“这么多年了，我那个老友就是没有看透啊。觉得自己被天地欺骗，人道的坚持对于天道就像个小丑。但他始终不明白，这才是人道的可贵之处。”
“天地残酷，亿万生灵皆不过是蝼蚁。但只有人道才会直面残酷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坚持，这种万众一心的壮举，他根本就没有明白过！”
说道这里老院长情绪有些激动，捂嘴咳嗽起来，陈迹连忙上前用法力帮其平复。
老院长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
“其实别人不知道，他能轻松伏击到我，是因为当初我妻子安葬后，是他与另外几位故友陪我一起去她的墓碑旁种下的一片常青树。”
“我妻子喜欢春暖花开的时节，我没有办法一直给她，只能让绿叶长伴其左右。每每我出城采风，偶尔也会去那片树林里转转。”
老院长的笑容有些苦涩。
“这么多年了，那些树越长越高大，其他老朋友也一个一个离去，却没想到我那老友会借此伏击我，呵呵。不过也好，当初修行有成，第一次比试就是跟他，没想最后一次斗法也是，也算有始有终。”
陈迹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一种无奈，却并没有什么仇恨的情绪。
“我想为您做些事，不知您还有什么家族亲属要见或者需要我的地方？”陈迹轻声问道。
老院长摇了摇头：“二百多岁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亲属在世。血亲家族的后辈自然有他们的路要走，我百多年前就断了往来。”
“你能来听我这个老头子絮叨我就很开心了，有些话啊，不适合跟我那些学生说，但压在心里也不好受。人总有想让别人铭记自己的欲望，这些年你是第二个听我讲那些陈年旧事的孩子，挺好，挺好。”
老院长看着映山湖，拍了拍肚子上的毛毯。
“你天赋高绝，将来见识到的精彩也自然比我多，能带着寒铜镜继续护卫人道就好。”
“我有人道香火之力，轮回转世后说不准还会拜在你的门下呢，到时候你可要将寒铜镜还给我。”
老院长开了个小玩笑，不过也如他所说，有人道香火之力护身的人，轮回转世后必然还会是人道栋梁之身，大仙门自小培养的那些弟子大都都是因此而来。
“好了，走吧，去将寒铜镜炼化了。这个乾坤袋你也拿着，我那老友的乾坤袋里说不准也有一些好东西，不要在黎阳城耽误太久。”
陈迹接过乾坤袋，心中感触不断翻腾。读百册人道经典，有时候也比不上亲眼见到一位楷模。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能再会，那依然是晚辈的幸运。”
他庄重地对老院长鞠躬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老院长在陈迹走后，又摄起一块石头扔进湖里，看着波纹在湖面荡来荡去。
“累了累了，来世做个忘情人。”
……
与此同时，在顾师叔探查过灵鬼观的废墟后，一个白纸做成的鸟突兀地从灰暗的山林里飞出，落在了残垣断瓦之上。
前端扁平的鸟头僵硬地四处转动了一下，露出来一张目露红光的惨白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