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科迪已经有点无所适从了,乔治依然还是没有放过他,而是用更加沉重和严肃的语气,继续对他说道:
“科迪,在对克里斯这个案子的调查过程中,你要私下多进行思考和总结,同时,这也是我要特别告诉你的一点,作为一个侦探,在调查谋杀案的过程中,永远不要忽视人性可能的丑恶,别说一个情人的生死,夫妻之间或者父亲杀儿子,女儿杀母亲的例子都举不胜举。
真正开始调查谋杀案,你就会慢慢发现,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是我们这一行的可悲之处,永远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怀疑,心理状态会很不健康。
但是,为了做好谋杀案调查工作,我们又只能这样怀疑所有当事人,这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可敬之处,感觉有点迷茫吧,这种情况非常正常,新入行的人,总是都要经历过这一关的。
我还要事先强调一点,在案件调查中怀疑所有当事人是对的,也是必须的,但是,绝对不能因此就走入另一个极端。
我曾经遇到过一位非常优秀的侦探,他破获过很多大案要案,见过太多人性丑恶的一面,阴暗面不断积累,又没有得到合适的放松和调节,他的心理健康最终出现了严重问题。
他有过一段非常灰暗的时间,看到任何人都像谋杀犯,教师、医生、官员、甚至包括警察,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因为在他心中,任何人都有能力,因为任何一点微小的原因而杀掉别人。
他曾经非常痛苦的对我说:我已经迷失了,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到底是怎么了?让我庆幸的是,虽然充满痛苦和困惑,他最终还是从这个阶段中走出来了。
当然,具体到你调查的这个案子,刚才的那些话都只是我的假设,西蒙斯夫人可能知情,可能不知情,也可能是和她的丈夫合谋,但是,正是因为有着多种可能性,在事前我们无法做出判断,现有的证据也无法彻底排除对她的怀疑,所以我才要求你的前期调查,先不要正面接触他们夫妻,免得打草惊蛇。
需要通过你在外围的细致调查后,根据收集到的证据,才能分析出她到底属于哪种情况,比如,假如发现西蒙斯先生,向旁人打听克里斯的具体上班情况,就会证明西蒙斯夫人不是与丈夫合谋,但依然不能否定她是知情的情况。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问你西蒙斯先生最近是否要出差,这是天赐良机,他们分开之后就无法及时沟通,到那个时候,无论她到底是属于哪种情况,我们都会更加容易的,从西蒙斯夫人这里取得突破。
她是与丈夫合谋就要寻求自保,她是一个知情人,就要攻破她的心理防线,即使她完全不知情,也会提供我们需要的证据,包括关于西蒙斯先生的各种线索。”
说到这里乔治终于停顿了下来,重新去泡另一壶普洱茶,让科迪先静下心思考了一会,才最后说道:
“你们最后采取行动时,对西蒙斯夫人的询问记得通知我参加,你要记住,在没有明确证据能够证明她的清白之前,她也是你的嫌疑人,你一定要预先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无条件的相信那些所谓证人的言辞,更不要预先假定结果,而是一切都要靠证据说话。”
科迪满面愁容的站起身来,恭敬的向乔治行礼后,心事重重的离开了餐厅,乔治今天对他讲过的这些话,够他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了。
侦破谋杀案,重案队刑警,漂亮的制服,威武的武器,这样的工作表面上很酷,其实很苦,这种苦,不只是身体和头脑上的,还包括心灵上的,真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工作。
乔治前世能够坚持30多年,还是属于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刑警,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心理调节工作做的好,拿得起、放得下,能让工作与生活和谐而统一,既能看到人性的丑恶,也能看到世界的美好。
他的这种自我心理调节,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就是心大,甚至难听点说,就是他没有普通人的感情,所以,才经常会有人说刑警,嗯,还包括医生、护士等职业的人是冷血动物,面对尸体和病人时还能谈笑自如,其实,他们原本也都是一个普通人,完全是被工作所逼迫的。
尸体和病人,是他们每天都要面对的情况,更不用说腐烂的巨人观,或者面对各种感染病,但是工作性质就是如此,不能适应就会被淘汰,严重的会得各种心理疾病,必须要学会自我调节,每个人调节放松自己的方式都不相同,乔治前世是靠射击和游泳,痛快淋漓的运动,将心里积累的阴暗面发泄出去。
实话说,能以平常心面对尸体和病人,是工作需要甚至是有经验的表现,你要是去医院看病,碰到个一脸严肃的医生,或者不苟言笑的护士,你不是更为自己担心么?
至于刑警,如果你碰到个在侦破案件时,还能和你笑着聊家常的刑警,那也一定不是一般人,因为他本能的怀疑任何人,友好的表示其实只是假象,是为了降低目标的对抗心理,而不是他真的就对你信任有加了,他只是在揣摩你观察你,温和的话语中,不知道藏着多少陷阱呢。
晚上下班后,乔治一个人去赴上午就预约好的晚宴,贝克特的家不是在伦敦城区,而是在一个新建不久的卫星城,在上下班的高峰期,这段路程需要花不少时间。
他开着自己的道奇车,先离开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伦敦中心城区,又穿过灯光照耀下的泰晤士河,继续前行不久,就仿佛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街道两旁没有路灯,建筑也都是连续不断的、暗灰色的低矮砖房,只有很少的灯光从窗户中透射出,城郊交界带的这种荒凉与冷清,身处其中时,根本不会让人感觉到,是在伦敦这样的大都市。
车仍在向前奔驰,良久,终于慢慢又看到一些灯光明亮的酒吧、餐厅、夜总会,随后又是几排两层楼房的住宅,每幢楼前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他也终于到达了他的目的地,约翰·贝克特家的别墅。
乔治到达约翰·贝克特家时,时间刚刚好是19点10分,恰好比预先约定的时间晚十分钟,这是很英国人的礼仪,按照他们的传统,不是正规场合的晚宴,只是普通社交聚会的话,提前赶到反而是不礼貌的,因为那样会意味着,女主人还没准备好你就到了,会让女主人感觉尴尬。
乔治按响门铃,被热情的贝克特夫妇迎接进屋内,他送给贝克特夫人一瓶法国红酒,作为拜访的礼物。
乔治到场后,晚宴很快就开始了,晚宴的餐具其实并不名贵,但是很有传承价值,白色带青花的瓷盘和瓷碗,都是贝克特先生奶奶那一辈传下来的,这对一个英国传统家庭来说,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是招待贵客才用到的。
食物非常丰盛,主人更是热情,约翰·贝克特夫妇都是性格开朗、幽默风趣的人,谈古论今的能和乔治聊到一起,晚宴没有给乔治带来想象中的拘束感,反而给他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乔治在餐桌上没有夸赞食物,因为菜肴通常都是厨子做的,而不是女主人做的,也没夸赞贝克特夫人的穿着,因为按照约定习俗的规矩,一般情况下,要默认女主人打扮得很得体。
而是虚心的请教贝克特夫人,是如何做到显得这么年轻的,就让她感觉非常高兴了,对于上了年纪的英国女人来说,夸赞她年轻,使劲夸她,是百试不爽的一招。
这种有些刻意的奉承,在他20岁时,乔治会认为是一种谄媚的行为,而根本不屑为之,现在则已经运用的很自如了,他只会觉得这是社交礼仪,是对主人真诚招待他的回馈与尊重。
宾主尽欢,晚宴始终在良好的聊天氛围中,没有出现一丝冷场,当然,也不能忽视餐桌上另一个人的功劳,贝克特的小女儿,安琪。
约翰·贝克特夫妇年龄都有50多岁了,一共有5个子女,其它4位都已经工作或者上大学,独立出去自己生活了,只有这个贝克特老来得女的小女儿才8岁,和他们夫妇住在一起,正处在天真浪漫、充满好奇的年龄。
在英国的餐桌礼仪中,有一条规则叫轮换原则,宴会的主人会以男女相间的原则,安排宾客入座,当和身旁的男士交谈一会后,女主人会轻咳一声,这时你就要转向身侧另一位男士,目的是为了不冷落任何一位客人,当然,童言无忌的安琪,根本用不到这条轮换规则。
虽然那3位成年人讨论的话题,她一点都听不懂,但谁也不会真正冷落了她,总会有一个人自然的陪着她说话,安琪时不时冒出的童言趣语,更是餐桌上最好的催化剂。
当她从贝克特先生那里听到,乔治是一位著名的大侦探时,就当场请求乔治,给她讲一个关于破案的故事,乔治看着她恳切的眼神,一下就有点坐蜡了,但是,他哪里敢将真正的案件说给她听,冥思苦想了好一会,终于想出了一个关于动物的哲理故事交差。
乔治问安琪:“安琪,你见过长颈鹿么?”
安琪一脸骄傲的说:“见过,爸爸带我去动物园见过。”
他又继续问:“那你想知道,长颈鹿母亲是如何给新生的小长颈鹿,上她的第一堂课的么?”
安琪急切的回答:“当然想知道,您请说。”
乔治说:“长颈鹿母亲个子很高,脖子也很长,她需要低下头,才能看清小长颈鹿的位置,她将自己确定在小长颈鹿的正上方,等待了一会,然后做出最不合常理的事——她抬起长长的腿,踢向她的孩子,让它在地上翻了一个跟斗后,四肢摊开。”
安琪惊叫着:“啊,不可能吧,她怎么会这样做?”
乔治微笑着看着她说:“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她是为了自己孩子好,才这样做的,你听我继续说,如果小长颈鹿不能站起身,这个有些粗暴的动作,就会被长颈鹿妈妈不断地重复,小长颈鹿为了站起来,拼命努力。
疲倦时,小长颈鹿有时会停止努力,长颈鹿母亲看到,就会再次踢向它,迫使它继续努力,最后,小长颈鹿终于第一次用它颤动的双腿站起身来。”
被乔治描述的话语吸引,全神贯注听着他说话的安琪,听到这里的时候,紧张的心情终于得到缓解,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乔治没有见好就收,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安琪,这时长颈鹿母亲会做出一个,更不合常理的举动,她再次把刚站起来的小长颈鹿踢倒,为什么?她想让它记住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
在荒野中,小长颈鹿必须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以免使自己与鹿群脱离,在鹿群里它才是安全的,如果长颈鹿母亲,不教会她的孩子尽快站起来,与大部队保持一致,那么,它就会成为野兽们的猎物。
安琪,让小长颈鹿独立站立起来,这就是长颈鹿母亲,给她的孩子上的人生第一课。”
安琪手按着胸脯,瞪大着纯真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微笑中的乔治,这简直是恶魔的微笑,不过,最终还是在母亲的提醒下,很有礼貌的对着乔治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