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毅家这边过年有个传统,大年三十儿夕阳西下之时,家族的所有男当家和男娃、女娃要集体到祖坟上烧香磕头,这是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礼。
几年没有参加祭礼,佳毅心中很是愧疚,今年父亲腿上受伤,哥哥不回来,只能自己作为代表参加,因此匆匆回家。
太阳已到半山腰,风也凌厉了些,佳毅直哆嗦,在外头久了,都不太适应了。
进了院门儿,母亲问了问佳磊的情况,感慨了一番,然后催促说:“快去把你爸的棉袄穿上,烤烤手,你大伯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自己家离后山坟上最近,在家等着大伯号召齐了,跟队伍就行。
母亲把祭礼用的东西都放好在大篮子里,有印着红花儿的白窝窝头、葱油卷、馓子、油条、烧饼之类祭食,还有一个袋子,里面有纸叠的金银元宝、香烛、红红的冥票、五颜六色的长纸条、彩纸等,另外还取来了烟酒,那是在集镇上打的一罐女儿红,还有散花儿烟。这些东西母亲一个人应该准备了好多天吧。
佳毅正烤着火,一行人闹闹嘈嘈地来了,佳毅连忙拿了东西到门外,这次除了四叔家,基本每家都来了人。大伯家的佳康哥、二伯、五叔家的佳泰弟和小妹,三爷、七爷家的人也来了。大伯家佳莹姐已经嫁人且有两个孩子了,二伯年轻时候遭受打击有点疯癫至今还是一个人。
佳毅爷爷排行老二,爷爷辈儿的人除了三奶和七爷尚在世,亲人们还常年保持着联络,其他的族系已经七零八落,聚不齐了,不过加上老的少的也一共有一二十号人。
一阵寒暄,队伍出发,佳毅和佳康哥聊了起来。佳康哥大自己近十岁,在市里读了个师范大专,那是这个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开始就在镇上高中教书,现在还在,一月二三千的工资,到现在也只是做了个年级主任,不过倒也安逸舒坦。
现在村里小孩都不爱读书了,觉得出去打工更加赚钱、来钱也快,还自由自在,不用被老师和家长管束,很多家长也都让孩子早早出去打工,为家里赚钱。只有佳毅家还对读书相对重视。三爷家宝叔的儿子应雄就是个例子。
这不,在人群中,脖子上的金链儿闪闪,叼着烟,摸着智能手机,皮鞋锃亮,一副屌屌的样子。此时,智能手机也是刚刚兴起,没有多少人有,大家都围着他看,一脸羡慕。应雄跟佳毅同岁,佳毅却像个腼腆的学生。
据说在外面瞎鼓捣,赚了不少钱,具体怎么赚的,宝叔没怎么提过,一说起这个儿子脸上似乎就会飘过一丝忧虑。
后山的风像刀子一样锋利,刮过枯草、朽木和山石,又刺在脸上鼻子上,疼得让人不停搓手捂脸。
祖坟是在山脚一片略平缓的地上,旁边树林枝桠上的雪团由于融化,零零星星地掉落着。坟上隆起的土堆由于经年的风吹雨浸,垮下去了一大截。
大伯等人用铁锨从旁边的空地往坟上攒土,然后在坟前供桌上摆上酒盅、烟条和各类吃食,佳毅上前添上自家的东西。
然后祭礼在大伯的指挥下开始,辈分由大到小,一家家来,上香、烧钱、敬酒、磕头,然后将长纸条分散着挂在坟堆的杂草上、灌木枝上,还要将花纸一沓一沓用石头压在坟上,据说这是给老爷老奶、爷爷奶奶他们盖被子。
每个人都虔诚地在坟前默念着,希望祖先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开心过个好年,也期盼这些后人们能够安泰幸福、孩子们将来都有出息。这庄严的仪式让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也安静下来,佳毅心中涌动着强烈的想要成功的欲望,希望有一天能够光宗耀祖吧,佳毅默念着。
这一晚无事,吃饺子、熬除夕、看春晚,然后零点时刻放挂鞭,就算是过去了。父亲说春晚不好看了,倪萍、赵忠祥这些他喜欢的主持人也不见了,没过多久就坚持不了睡着了,自己和母亲唠了半宿。
小时候家里总是热热闹闹,做几盘小菜,斟几盅葡萄酒,虽说可能是假酒,可也是乐乐滋滋儿,我们大了,却都沉闷了许多,说不回家就不回了,似乎父母也从我们这儿得到的仪式感的快乐越来越少了。
小时候,我们会接过父亲倒的酒,郑重地立下第二年的奋斗目标:“爸爸,我要考第一,考第一!”还会和父亲抛硬币,算明年的运势,现在却不会了。
我们知道的也比父母多了,见识也比父母广了,不再相信他们所相信的气运,不再想听他们讲的太白金星下凡的故事,动不动就要聊工作,聊社会。唉,我们不懂父母呀。佳毅这么想着,靠在门框上,听着凌晨各家燃放的鞭炮声。
窜上天的花火承载着山村人们的梦和期待。未来不可预见,就像这世界,天亮了不知又会是什么样子,又会发生什么事,但我们又可以幻想着未来美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