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皎洁的月影在无数茂密的树丛中若隐若现,不时从缝隙中洒下一捧银色,直到微风吹过林间,用窸窸窣窣的叶声为这美丽的一幕画上句号。
――嗷呜!
险峻的山崖上,狼群聚集在一起齐声嚎叫,它们毛发雪亮、赤红着双眼、满是肉屑的獠牙上滴着涎水,抖动着灵敏的鼻子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嚎叫响起,原本威风凛凛的狼群犹如遇到了天敌般,呜咽而散,露出一只体积足足有成年狼三倍大小的黑色狼王。
狼王淡金色双瞳冷漠地扫过狼群,犹如一阵阵刀刃刮过,让不少灰狼伏着身子瑟瑟发抖,呜咽不止,它不满地打了个气鼻,散发出对于同类不容置疑的统治力。
――嗷呜呜!
施下命令,它强壮的后退微微弯曲,与地面近在咫尺时,“蹦”的一声猛然弹出,仿佛一道黑色流星朝着前方冲去。
“――嗷!”
身后,一只只恶狼再也控制不住对于嗜血的渴望,紧随其后,在夜幕与银辉的照耀下,随风而行。
月影婆娑,狼群如同一道道鬼影钻进幽深的暗林,嗅着空气中隐隐若现的血腥味,它们顺着张牙舞爪的血迹前行,在分食猎物之前,狩猎不可能停止!
渐渐地,视野开阔了起来。那是一处幽谷,两边陡峭的岩壁仿佛尖锐的刀刃沿着险峰直直切开,再将一泊湖水挽起,是平时森林中所有动物的生命之所。
可本应如诗如画的景色,如今却满地猩红。
抬眼望去,森然的幽绿火焰围成一圈,吐出的火舌沿着浓重血迹画成的符号侵蚀,形成一道诡异至极的逆十字,而在绿焰中央,一个披着血色大袍的阴鸷老人正跪倒在一尊没有脸庞的神像跟前,口中振振有词。
他浑身沾满了黑色且腥臭的血液,干枯如尸,苍老的面容上,一颗颗仿佛不断沸腾的气泡的脓包,在本应该是脸颊、下巴的位置流出一滩滩深绿色的粘液,滴落在草地上呲呲作响。
他再次以将头重重磕下,头顶的脓包迸溅出血液,饱含热泪道:
“请伟大的猩红与漩涡之主再聆听一次您信徒的诉说吧!”
“请您顺应卑微者的祈求!”
“请您注视束缚者的负罪!”
“请您接受弱小者的祈愿!”
“您是凌驾于一切秩序之主……”
犹如金石崩裂的沙哑声音虔诚祷告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对于自己生命流逝的恐惧和心愿尚未完成的不舍。
可尽管如此,神像还是没有反应。
怎么能……
老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转眼看向周围围着火焰转圈的狼群,心中的苦涩已经转化为浓烈的绝望,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却如此简单的就灰飞烟灭了。
不甘心啊,不甘心……
——咕噜,咕噜噜。
火焰外,原本怒目凶光的狼王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它疑惑地看向绿焰中若隐若现的干瘪身影,谨慎地向后退了几步,准备等猎物自投罗网。
咚,咚,咚。
老人沐浴着邪异之火缓缓走出,脸部开始融化,皮肉脱落,他勾起半露出森然白骨的嘴角,发出尖锐如恶魔般的声音:
“……死,都给我死!”
“一群畜生也敢打我黑巫师赛纳西的主意?黑色教会杀不了我,你们也不例外!!”
说罢,他的衣衫开始脱落,露出松散的苍老皮肤,上面记载着一幅幅人与野兽互相吞噬的恐怖刺青!而在其腹部的位置……
居然长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倏然,那颗头颅猛然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眶中什么也没有,只是若隐若现着爬满了青色蜈蚣的残肢。
看着这一幕,暴躁不安的狼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它们仿佛着了魔般,一只接着一只来到赛纳西面前,随后腹部猛涨,一齐倒地死去,只是无力张开的血盆大口里,还能看见即将炸裂的恶心脓包。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兽影从后方冲来,它将老人扑倒在地,巨大而锋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撕扯着猎物的喉咙,没有触碰到任何粘稠的恶心液体。
“该死的畜生!”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塞纳西有些措手不及。
他咳出一口夹杂着脏器的黑血,咬住舌尖,左手往眼窝猛然一挖,将带着丝丝血根的眼珠,狠狠拍在了狼王的头上。
“——嗷呜呜!!!”
被还击的狼王霎时惨叫起来,只见它头顶上一片血肉模糊,而那颗眼珠,居然刚好镶进了头骨之中不能动弹。
莫大的痛苦影响着它吞噬猎物的本能,塞纳西的眼珠,居然还以一种怪诞的方式扎进了大脑中,传递出疯狂与绝望的无尽幻觉。
它悲鸣着,扭头冲进了深山。
密林再次回归平静,只有一地的狼尸和空气中焦灼的腐败腥臭预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望着一地尸体,塞纳西失魂落魄地转过身,他低垂着眼睑,死灰一片的双眸盯着脚下散开的雾气,喃喃说道:
“终究还是要面临死亡了吗……”
“所以,你的愿望就是死?”
这时,一道不包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直击心灵最深处,带来极致的淡漠与疏离。
“您,您您是……”
塞纳西听到这声音,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紧张地抬起头,将被仪式包围的神像之上,那无比真实之影全部收于眼帘。
神,真的听到他的祈祷了!
他脸庞僵硬,双手抽搐,连忙道:
“至高无上之神啊,您卑微的信徒塞纳西.布兰德在此呼唤,希望……希望您能解除这几百年来束缚在'侍奉者'家族上的诅咒,信徒们……真的已经受够日日夜夜被‘漩涡’折磨的生活了。”
“哦?”
就坐于巨大王座之上,那被一层刺骨之雾笼罩的虚幻人影冷笑一声,双手抚摸着扶手,两侧弥漫着的无形空洞开始涌出淡红、嫣红、猩红,仿佛预意着其源头的暴怒。
夏洛克没有抵触王座传出的阴冷情绪,任由灵体与它融合,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普通的、刚刚晋升成超凡者的人类,而是在毁灭纪元前也凶名远扬的神祗“巫妖”!
他敲着扶手,灰色的眼眸无比深邃:
“区区卑微如蛆虫的'侍奉者',也敢对吾发号施令?吾不介意在施加上另一种诅咒!”
“请,请您息怒,信徒塞纳西绝对没有冒犯伟大的猩红与漩涡之主的意思,但是……由于‘漩涡’的缘故,'侍奉者'家族已经快濒临灭族了!”塞纳西老泪纵横,本就伤痕累累的残躯,如今更是近乎枯竭,离死不远。
他痛哭着转过身,露出后背上一道漆黑的糜烂“伤口”——漩涡!
与夏洛克手背上的不同,这道漩涡中长满了各种恶意的面孔。它们互相怒视着、谩骂着,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寄生体的意识,并蚕食其精力与生气。
这就是当年“巫妖”,惩戒胆敢冒犯自己之人的恐怖手段,而且这种诅咒融于血脉,会伴随着世世代代流传下去,直到这条血脉灭绝为止。
真是残暴的手段!夏洛克无不心惊地望着底下的伤口,他原本还在猜想黑巫师的身份,没想到其与“巫妖”之间的关联居然这么密切,那……
就更不能留下这个人了。
战战兢兢地跪在一侧,塞纳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惹怒祖祖辈辈供奉的神灵,但为了家族的绵延,他必须冒这个风险!
“吾已经知晓了汝之祈愿,但汝之决心,是否像这份不甘一样强烈。”夏洛克眼底蠕动着疯狂,但这一切都被灵雾遮挡。
“您想?”塞纳西低头道。
“靠近湖面,汝看看自己狼狈不堪、丑陋至极的肮脏模样,想起什么了吗?”夏洛克蛊惑的话语仿佛一条锁链,牵引着神色茫然的塞纳西,踉跄着步伐靠近湖畔。
他勾起嘴角,满怀期待道:
“可看清楚了。”
“我,我看见了……”
塞纳西眼睛睁得浑圆,血淋淋的左眼框落下一滴猩红搅动了湖面,直到……湖中的倒影……变成了一个满脸刺青的凶恶男人!
男人冷冷地望着他,刹那间,双眼暴凸,脸色发紫,身体迅速腐烂化成一滩液体,只剩下一颗模糊不清的头颅——
与他的死法一样。
“汝一生中或是杀害、或是波及、或是抛弃的人,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身后,无时无刻不在注视于汝,”夏洛克的话犹如深渊中的低语,引诱着更深层面的魔鬼降临于心中。
他拂过王座上的深红色扶手,冰冷刺骨的话语一字字直击塞纳西的伤处:
“就连汝逃离追捕,也是利用了同为黑巫师的绊脚石,所以说……”
“汝,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
“汝的族人看不到汝之努力,汝的所作所为比之夜枭还要阴鸷,那么……”
“为什么不选择面对死亡呢?”
奔波了一辈子,我失去了所有……
塞纳西双眼无神,他能看到倒映中密密麻麻的苍白人影,他们正在疯狂撕扯他的身体,正在埋怨为什么还不去地狱的油锅陪他们煎熬。
瞧着渐渐失去生存意志的黑巫师,夏洛克于心发出了笑容,他可不会对眼前这种人有任何同情心,现在只要浇上最后一把火:
“死吧,那是解脱。”
“也是赎罪。”
是啊,赎罪。
塞纳西心如死灰,代表死亡的灰色气流布满了整张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中尽是痛苦和后悔颤声道:
“塞洛诺,我的弟弟,对不起。本来我们都有机会逃走的,但我却为了自己能逃出生天,亲手砍断了你的双腿,把你扔在原地,我还记得你撕心裂肺的质问……”
就这样吧,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色彩分明的世界,随后身体前倾,倒进了湖水中。
——扑通!
清澈的湖水迅速拥抱来者,将他埋葬在这永不见天日的暗处,直到永远。